张增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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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作家张枣的一句诗“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南山”。梅落南山，悄然无声，暗香永存；时光飞逝，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封存的记忆纷至沓来，温暖着我落寞的人生。
那个夏天的薄暮，晚霞染红了西方的天空，晚风习习中，牛儿不紧不慢迈动脚步往村里赶。鸡喧鸭叫，蚊虫乱舞，昏黄的灯光召唤着忙碌的农人往家里赶。父亲带着一身疲惫刚从田上归来，瘦出骨感的班主任姚先春老师就来家访了。姚老师患有关节炎，走路不利索。那天她杵着木棍，从村里一路问来。那是我第一个暑假，老师家访让我既紧张，又好奇；招呼老师一声，我就藏到了父亲身后，牵着他的衣角；耳朵却支棱着听老师和父亲的对话。老师充分肯定我在学校的表现，那是第一次我听到一位长者对于我的夸赞——聪明，活泼，老实。在此之前我听到的都是小伙伴们对我笨拙的嘲笑，姚老师对一位普通农家子弟的赏识仿佛带来了一束生命之光，我的心里充满了快乐。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嗖的一下爬上了门前的楝树。老师告别的时候我已从树上溜下来，依偎在老师身旁，老师摸了摸我的头；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感谢的话，我牵着老师的手把她送到村口的大路上，恋恋不舍望着老师远走的背影，心里竟然一阵依恋。我记得那天晚上下弦月如同一弯镰刀挂在西方的天空，星子们在天空中闪烁，像一盏盏明灯。
二年级时我被调到另外一个班，姚老师与我再无交集。老师换得如走马灯一样，五年我换了五任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我一直在中游徘徊，丝毫不出彩。五年里我依然又黑又小，瘦弱平常；再也没有老师来家访；我也没有给各位老师加深印象的机会。
五年级班主任叫李声帮，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四十岁的李老师头发却已斑白。他有一双带笑的眼，大而明亮，像X光一样看透同学的内心。课余时间李老师给大家讲故事，《羊城暗哨》、《一双绣花鞋》。一群少年围着他，在他的娓娓道来里想象着南国的风光，峨眉山的清幽。老师的故事惊险曲折，惊心动魄，起承转合大有妙处，同学们从听故事转而到对语文学习感兴趣。在李老师的启发下，我的语文成绩大幅度提升；特别喜欢作文课；我的数篇作文在学校公告栏里展示；有一次学校开大会，校长竟然朗读了我的作文，表扬了我。那一天我的脸红得像苹果，同学们都对我投来仰慕的目光。我发誓不辜负老师们的希望，好好学习。我起早贪黑苦读，思考刷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人一主动起来，没有困难能挡住，我的各学科成绩突飞猛进，小升初考试我一下考了全乡前十，让老师们好生刮目相看。
我喜欢讲故事的李老师，每到紧要关头，他停下来，划亮一根火柴，火光一闪，一道光闪进我的脑海；青烟袅袅中李老师开始了下一节的精彩。
上师范二年级时，学校组织了一次国庆征文。征文启事张贴在黑板一侧，评委包括张振中、李明阳、陈慧和我的语文老师袁涛等。阅读完征文要求后我跃跃欲试，搜肠刮肚，七拼八凑写就了一篇六百字的散文。修改，抄录完毕，投进了学校的邮箱。隔一日，袁涛老师上文选课，课间他微笑着走到我的座位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我的那篇征文。我又惊讶，又拘谨地请老师就坐。袁老师掏出口袋里的红笔，逐字逐句审阅的参赛文章，找出其中一些句子进行分析。笔尖轻轻划动纸面，老师轻声慢语，我闻到了洗发水的香味，很淡，如同老师和我们一起打篮球时浅浅的笑意。此后袁老师借给我一本《六一诗话》，指导我阅读一些文艺理论书籍。袁老师眼神清澈，一副天真无邪大男孩模样；他给我的影响是终生的，如今无论为人和为文，我也拙于言而敏于行，言行举止都有袁老师曾经的模样。
时光倏忽而逝，转眼我从教二十余年。那年秋我在路边遇见了姚老师；她瘦成一张纸，拄着拐杖，蹒跚着脚步。我小步跑过去，自报家门，询问老师可认识我。老师摇摇头，我的心里有点失望。一愣神之间，我领悟了老师这个概念的含义——星光不会仅仅眷顾一花一草，世间万物，山川河流都是它的走向。我释然了，扶着老师慢慢往前走。秋风飒飒，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飞舞，半道上有人接走了老师；我目送老师融入拥挤的人流，心里一阵失落。
乡村是个小地方，小学毕业后，上学的路上无论在哪里碰到李老师，我都恭敬地问候，老师微笑答礼；不知老师可看出我的眼里流露出的崇拜和感激。几年后的寒假，寒风习习中我与旧日同学谈论过去的老师；猛然听到李老师患病辞世的消息，我仿佛听说一座山峰崩塌，世间万物瞬间失去色彩；一股悲怆的情绪从我的胸腔溢出，我的眼涩住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