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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增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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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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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闪亮的星星

打开书本,读到宋代大儒朱熹的:“天不生仲尼,则万古如长夜。”心中一凛。人生得遇良师,是一个人的幸运。良师站在人生的制高点,不仅传输知识,而且还给予学生一缕光,使之走出迷茫。

在我的成长历程中,时时有老师的帮助。他们指引我的人生方向,帮助我走出困境。岁月留痕,在枯寂的长夜,我怀想影响我成长的三位恩师——刘甫霞、吴友哲和解正璜三位先生;他们犹如夜空闪烁的星星,照耀着我的人生之路。

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我的成绩很少出彩,数学多在七十分左右徘徊。我糊里糊涂升到五年级,作业能拖就拖,能糊就糊。数学计算写得七弯八扭,东倒西歪。我以前的老师说我写的是天书。天书属机密,需要反复端详、揣摩才能辨认。

五年级意味着升初中考试就在眼前。为了加强毕业班管理,学校临阵换将,换了授课老师。新学期第一节数学课,身穿白衬衫,留着齐耳短发的刘甫霞老师笑吟吟走进教室。她微笑地向同学们介绍本学期数学学科的主要内容,各单元的重难点。从刘老师一走进门,我就感觉很亲切,冥冥之中似曾相识。我慢慢回想,原来刘老师就那个在南岗种地的民办教师。我记得一次砍牛青时,我看到她在地里除草,脸晒得红扑扑的,时不时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汗;莫怪我如此眼熟。刘老师长得真好看,齐耳短发,圆脸庞,大眼睛,皮肤雪白,笑起来眼睛像一弯新月,我一下子喜欢上她了。

亲其师而信其道,与人相处讲缘分。当学生喜欢老师,自然和她亲近。我喜欢聆听刘老师上课时不紧不慢,清晰自然的声音。她讲分数,先理清基本概念;在掌握概念基础上进行通分、约分练习;最后到分数加减,适当增加一点分数方程练习。她喜欢把习题掰开分析、揉碎讲解,直到我们听懂为止。当我做题出错,作业写得不工整时,刘老师单独将我叫到讲台边,拿出作业本,指出错误,要我当场订正。偶尔她还伸出柔软的手指,轻轻揪我的耳朵,说我没长记性。当着全班级同学面被老师批评,我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觉得自己敷衍了事、粗心毛糙的毛病真要不得。当我的成绩一有提高,刘老师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我。得到老师的夸奖,我乐坏了,心里吃了蜜似地甜,学习的劲头越来越足。

毕业班经常测验。测验后刘老师一般会当天批改。我那时非常在意分数,放学后我倚在办公室外的香樟树上,一边翻着卷了边的书本,一边留意刘老师忙碌的身影。记得一个初夏的傍晚,刘老师刚改完试卷,见我等在门外,她喜滋滋告诉我得了满分,我高兴地跳起来,一阵风似往家跑,告诉了正在做饭的奶奶。奶奶也高兴,晚上特意在粥锅里煮了一个鸡蛋。父亲干活回家,得知我的好消息,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至今记得那天刘老师美如天仙,调皮的夏风撩起老师的刘海,老师的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在刘老师的鼓励下,我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稳居班级前五。我的学习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开始记日记;作文也数次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展示;在全校开大会上,校长朗读了我的作文。升学考试时我的成绩名列全乡前十;数学成绩更是一骑绝尘。由于数学基础好,上初中后数学一直是我的强项,中考时数学几近满分。如果没有刘老师的启发教育,培养了良好的学习习惯,我的升学之路不会如此顺畅。

师范毕业后我有幸成为回到家乡任教,和刘老师住同一个大院。平时见面,我恭敬叫一声“老师好!”刘老师笑盈盈地应答,嘘寒问暖。05年我的家庭突遭变故,让我深感人生无常,苦海茫茫。在那一段时间内我经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对人生充满了绝望。彼时刘老师已经退休,她倚杖登门开导我;要我勇敢地抬起头向前看;似慈母一般的殷殷之情溢于言表。在刘老师的鼓励下,我慢慢走出绝望,走向新的生活。

23年,江淮的寒冬来得特别早,先是一阵寒潮,接着大雪纷飞。呼啸的寒风带来了刘老师因心脏病辞世的消息。那一晚我内心戚戚,心中的悲痛无以言表。夜幕下,我独自站在阳台上,凝望黑幽幽的夜空。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半空,它发出的强光一瞬间照亮了村前的树林和蜿蜒的乡道。一刹那我忽然想起刘老师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想那也许是老师向滚滚红尘作最后的告别。

吴友哲老师是我初中班主任、语文老师。

吴老师是民办教师,家里有责任田。早晚他在家与学校之间来回奔波。每天都见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的手提包,行色匆匆。不用猜,同学们都知道里面装着备课本、作业本。

吴老师家学渊源深厚,祖上数代都是地方有名的私塾先生。他不苟言笑,上课时喜欢背着手,挺直腰身,目光扫过教室的每个角落,学生不敢松懈,班级学习氛围浓厚;成绩自然在年级名列前茅,许多乡镇干部子弟都托人上我们班。

吴老师上课有说书人的风采;他娓娓而谈,一一道来。他的板书尤其耐看,一笔一划清楚自然,横撇竖捺处可见风骨。教学之余他给我们解析《红楼梦》的宝黛情怀;《三国演义》的勾心斗角;《水浒传》的侠肝义胆。一部《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被老师上成了评书——贾雨村的徇私枉法,英莲的多舛人生,薛蟠的飞扬跋扈点点入了学生的脑际,同学们听入了迷。在他的影响下,我如饥似渴地迷上小说;读完四大名著;接着我又千方百计寻觅现当代文学作品。为了躲避父母的追查,也为了兑现好友给我一天的阅读期限,我曾打着手电,藏在被窝里,一夜读完叶辛的小说《蹉跎岁月》。第二天我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语文成绩上去了,我的其他各科成绩一落千丈;引起吴老师的关注。某一个深秋的傍晚,吴老师和数学周老师踩着暮色家访。吴老师对我的评价还算中肯,周老师历数我上课时的魂不守舍,作业潦草等种种劣行。老师们走后,父亲勃然大怒,拿起挑担的麻绳,使劲地往我身上抽。打得我嗷嗷叫;手臂上、大腿上布满了麻绳的鞭痕。

吴老师有个绰号叫“吴诸葛”。那年全县语文统考,吴老师居然一下猜中了作文题和一道阅读题,班级语文平均分全县前三。老师们喜欢扎堆聊天,谈到吴老师,都夸他神机妙算,聪明过人,有诸葛亮的风采。

前两年召开同学会,吴老师作为班主任自然在列。年近八十的他在会上侃侃而谈,不仅能说出同学的姓名、家庭地址,还能爆料上学时逸闻趣事。同学们慨叹老先生精神矍铄,记忆力好,晚辈不能及。

清明后的一天,淫雨霏霏。深夜,有同学在班级微信群上透露吴老师辞世的消息;同学们纷纷隔着屏幕在微信群上寄托哀思,我盯着闪烁的手机屏幕,仿佛看见吴老师背着双手走在课堂上讲解《曹秽论战》。“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心里一阵凄凉。

解正璜老师在肥西中学教语文,是我父亲的表舅,按照辈分我应该称呼他舅爷爷。

中考后我被录取在肥西师范。为了让我周末有个去处,上学前父亲掰着手指细数家里的亲戚,想起祖母的表弟在肥西中学教书。在我去师范报到前,父亲带着我走到肥西中学,问了三四次路,才找到解正璜老师家里。

解老师当时住在教室改建的宿舍里,紧靠学校的主干路;屋前屋后都是高大的法国梧;房子缩在一片绿影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父亲进门后自报身份;解老师端详着父亲的面容,微笑颔首,拉着父亲的手,分外热情。他问起了我的祖母近况;我的母亲家世,原来我母亲是他近门的侄女;两人眼中含泪,隔着桌子头抵着头,越说越亲切。往事如沉渣般泛起,曾经的岁月跌宕,多有不堪。我怯生生站在一旁,插不上话,手足所措。慈祥的舅奶适时端来一玻璃杯开水,开水上飘着几枚碧绿的茶叶。炎热的夏季,我发现她的脸上有着细密的汗珠,我深感不安,喝了几口,放下茶杯;悄悄走出去,盯着阳光透过梧桐繁密的枝叶后撒下的碎影,听见夏蝉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心里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宁。

此后三年,解老师家就成了我周末流连的客栈和书房。我享受了舅奶做的精美的菜品,浏览书柜里大量的藏书。遇到不懂的典故,我拿着书就问,舅爹慢慢戴上老花镜;不紧不慢给我讲解。有一次我对通感这个修辞手法不明就里,老先生以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上的“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同梵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为例向我解说,接着他又以课文中“缕缕清香”与“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再次作了补充;刹那间我茅塞顿开。

解正璜老师是上世纪末退休的。退休后他得知我祖母行走不便,特意前来看望;姐弟俩叙谈了好大一会,他水也没喝;临走前还给祖母了一个不菲的红包。等父亲匆忙从田上归来,他已坐上返程的公交车,在车窗里遥遥向父亲招手。此事让父亲一直记挂在心,晚年他常念叨,并以此教育儿女做人要不忘来处,要有情有义。

新冠疫情肆掠;许多老人相继离世,其中就有解老师。受疫情所阻,数月之后我才得知消息。那天艳阳高照,我立在空旷的广场上,狂躁的夏风带着一股腥热的暑气扑面而来;一只鸟躲在树荫下,啾啾唱着单调的歌曲;我茫然无助望着眼前阳光的碎点,有一种情绪在胸腔里郁结,却无法表达;我双手合十,遥寄对老人的一点缅怀。

人生之路漫漫,得遇二三良师,实乃一生幸运。初春的深夜,繁星满天,我放下书本,走出户外;遥看深幽的星空,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些教诲过我的老师。那一颗明亮而灿烂的,应该是刘甫霞老师的慈爱的目光;那一颗闪烁不停的,像是吴老师正在讲故事。那一刻璀璨耀眼的,该是舅爹吧;老师们正意气风发地站立在黑板前,给他的弟子们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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