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骑在屋后的泡桐树上,悄悄地扒开一枝翠叶,偷偷地朝屋里窥探。这时,三个孩子已睡了,玉兰趁闲坐在堂屋里剥蒜个子。“七葱八蒜!”,挨不得了,再忙,也不能误了季节。所以,她把孩子们安顿好,就一五一十地剥起来。剥蒜个子,看起来轻松,其实马虎不得。稍不注意,就会伤了蒜瓣,排在地里也不会生。剥了一会,指头有些疼。那是上山割茅草时受的伤,辛辣的蒜汁溅进伤口,不知有多疼。玉兰顾不了这些,深更半夜了,总算剥完。
第二天中午,玉兰匆匆扒了碗饭,老(扛)着挖锄、提着剥好的蒜个子,来到自留地。田早已操好,她刨出一条沟,直直的,就像木匠师傅用墨线弹出来的。一个个的蒜瓣整齐地排在土沟里,仿佛牙医在口腔里种植玉牙。这时,上工的铃声响了,玉兰将锄头塞进菜行(hang)子里,搂了几抱花生芜子盖在篓子上,就撒腿朝稻场跑。晚上放工了,她又跑到自留地,继续把蒜排完。
每天中午和晚上,玉兰总是抓紧休息的时间,给蒜浇水、施肥。她不能耽误上工,耽误了是要扣工分的,还会挨批评。所以,她吃饭赶忙,摸园子(自留地)赶忙。她不会在路上和别人闲聊,她没有那个时间,时间对她来说,太宝贵了,她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像蒜头一样,剥成八瓣来用。
几天后,蒜苗出土了。嫩嫩的茎笔挺着,张着细细的叶子,如一棵棵翡翠的丫丫。它们挂着晶亮的水珠,在秋风里翠绿着萧瑟。走到它们的身边,仿佛回到了春天。喜悦、希望,像它们一样,蓬蓬勃勃。她像摸儿一样抚育这些蒜苗,看着它们茁壮成长,她高兴极了。伫立在蒜苗厢边,玉兰忘记了烦恼,沉浸在一片静谧祥和的氛围中。
起早贪黑,栽培出这一片袖珍似的深林。里面没有一根杂草,比大拇指还粗,两尺多高,玉柱似的,挺着几片翠叶,如仙卉,青翠欲滴,犹如自己的一群孩子,越看越可爱。
到年底,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孩子们过年的新衣服不愁了,家里的年货不愁了。夕阳虽然下山了,玉兰蹲在蒜厢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久久不愿离去。
年关前的一天早晨,玉兰来到自留地。远远的就心里砰砰地跳,很不安。那一片蒜苗不见了,断根惨惨,侥幸躲过一劫的也是东一根,西一根,不再郁郁葱葱,而是一片狼藉。
玉兰站在厢边泪水直滚,咬牙切齿,心痛极了。孩子们的新衣泡汤了,年货打水漂了,一年上头的指望就这样被人毁了。她恨不得马上抓住贼,千刀万剐。她站着一思忖,从菜行(hang)子里拿出挖锄,挖起一把扯断了的蒜根,转身就朝街上奔去。一路上,玉兰看着手中断缺的蒜根,想到对春节的憧憬被毁掉,心里又急又恨,脚步不由得更加匆匆。
大街上,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新鲜的蔬菜,居民们蹲在它们的面前挑选,与卖菜的讨价还价。玉兰沿街细瞧,只要是卖大蒜的,她必蹲下来,假装挑选,实则仔细观察。
当她走到小吃馆子对面,她的眼前突然一亮,街边摆的一堆大蒜似她的孩子在招呼她。玉兰急切地蹲在它们面前,一根一根地细看,一根一根的闻。她闻出自己孩子们身上特有的气息,她确信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她既喜又怒,抬头一看,原来坐在她面前卖蒜的是梁君。梁君住在山脚下,离玉兰的自留地不到三里地。玉兰愤怒地问梁君:“你的蒜哪里来的?”梁君笑着说:“你才问得趣活,我自己种的。”“你自己种的?你的厢子上盖的什么?”“盖的麦草。”因为盖大蒜都喜欢用麦草,所以,梁君脱口而出的是麦草。“这是麦草?”玉兰从大蒜叶子的夹片中揪出一片霉黑的花生芜子,质问梁君:“这是麦草?”“我记错了,是花生芜子。”“你还不承认?”玉兰从自己带的蒜根里抽出一根,从梁君卖的大蒜里找出无根的大蒜一一对接,终于对上一根,真是对得天衣无缝,丝毫不差,还原成一根完整的大蒜。又对上一根,一根一根的对上,梁君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玉兰愤愤地说:“你不承认?那好,我们去派出所!”
“玉兰妹,我错了!”梁君不得不承认。
“我的蒜不止这些呀!其他的呢?”
梁君从裤子荷包里拿出一把钱,递给玉兰:“我都给你,求你别去派出所。”
玉兰接过钱,抱起没有卖完的大蒜,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转身回去,把钱还给梁君,说:“念你也是个遭业人,算了。”
梁君捧着钱,望着玉兰远去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