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劈开一根竹子,手指流血了。他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又继续削篾。他把削好的篾片做成一个大圈,在圈上纵横系上几根细竹竿,并且给它安上两个脚,一个花圈的雏形便成了。三木扎了一个又一个,把它们靠墙码着。屋太小了,大的租不起,花圈、冥钱、火纸、炮仗摆了满屋,两个人在里面走不过。还有几捆旧竹竿,粗的粗,细的细,长短不齐,也挤在里面。那是三木在外面捡回来的,看得像宝贝。
三木原本有单位,那是他作为知青被安排进去的。头个单位是坛子罐子窑厂,只有几个人,垮了,三木便进了缝纫社,比前单位大些,多了几十人,不久,也垮了。三木虽然毕业于名牌学校,老牌的高中生,但为了生活,不得已,三木学做花圈卖。花圈利润薄,赚不了多少钱。三木的妻子华华愁着脸说:“今天又没有开张!”三木问:“你说什么?”原来三木给同学帮忙时,放鞭把耳朵炸聋了,华华凑近三木耳边,大声说:“今天又没有开张!”三木向上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没开张好啊!没开张就说明今天没死人!”
三木扎了几个花圈,又开始做纸花。这时,对面米店门前停了一个小货车,拖的米。三木望了望,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帮米店老板下米。扛着扛着,三木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他站了会儿,心里缓和了些,便继续扛。米袋还未上肩,三木就歪下去了。华华慌忙奔过去,和米店老板把三木送到镇医院。
谁知镇医院一检查,叫送市医院。
市医院里,三木挂着吊针,躺在病床上,他没有愁病,他在愁钱。华华捏着医院刚送来的催款单,愁戚戚,这已是第三张。华华说:“去找他们吧。”三木知道,他们是指对面的米店老板。他摇摇头,说:“别找了。与人家无关。何况别人已表示了。”
三木是个爱干净的人,这天,他觉得身子轻松些了,就下床洗了个澡。刚洗完,立刻心绞痛,昏迷过去。
华华慌忙叫来医生,这次,不仅挂起了吊针,输氧、插管子全用上了。
同学们闻讯纷纷赶来,三木毫无反应。华华哭啼啼地对同学们说:“女儿隔那么远,又挺着个大肚子。儿子又请不动假,医院又在催钱,怎么办呀?”大家凑了一部分钱,递给华华,城区的几个同学也轮流到医院来护理。
这时,三木躺在病床上,看见外婆在喊他。三木从小到大,都是跟着外婆过的。三木说:“外婆,我还不能来。洋洋怀起了,我也快有外孙了。小竹还没有结婚,我的任务没有完成,不能来。”
“你是谁呀?”三木问。
“我是你妈。”立在空中的女人说。
“你是我妈?我不认识你。”是的,三木不认识她。三木生下来八个月时,他母亲去世了。
“儿子,我来接你。”
“不行,我跟你去了,华华怎么办?”
突然,一阵风把三木刮风下松树,和松毛一起被卷进罐子窑里,好大的火呀,全身被烧得通红。他拼命地向外爬呀爬呀。
三木爬进缝纫社,一把剪刀伸过来了,把他当作一块布料,剪呀剪呀。三木想呼救,张开的嘴却喊不出来。
三木跑啊跑,跑到一块水田里。谷割了,他来挖野荸荠,好冷好冷。
三木跑进山里,寻柴。渴了,扑在涧里喝了几口水。站起来,哟,在稻场的简易台上演出,那是他下乡插队的地方。
三木跑不动了。他坐下来扎花圈。给谁扎呀?怎么落款?
三木醒了,他睁开眼睛,周围围满了同学。这时,他清醒了,知道自己不行了,他朝同学们示意拔掉口中的管子,可同学们不懂。三木头一歪,走了,带着一生的眷恋悲痛地走了。
送葬的花圈很多,都是三木给自己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