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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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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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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那年发大水

我们学校与西坝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航道。枯水季节,这条航道江底毕现,大小石头一个挨一个的铺展几百米,是我们午休和晚自习前的漫步之处。汛期来临,这航道灌满江水。于是,或邀几个同学,或独自一人,在江边或立或坐,上瞭南津关,下望磨基山,赏江水浩浩汤汤,一泻千里;西坝如一片苇叶漂浮江心,那景致比枯水季节好看多了。

      两年后的暑期,我从学校回当阳,在县城碰见杨邓杨,他们邀我去河溶。原来,沮河漳河发大水,河溶被淹了。杨邓杨当时是县防汛指挥部的指挥长,叫来一部吉普车,载着我们朝河溶驶去。出了县城,一路疾驰,窑湾、胡场、两河很快被甩在身后。到了目的地,站在大堤上,前面不见村落,黄汤一望无际,河溶大桥被淹了,辽阔的波涛中远远的黑点就是河溶镇么?险情使我心悸。

      从前,我们古镇上的老人嘴里常常吐出一句话:乙亥年发大水......乙亥年发大水究竟有些什么故事,他们不讲。为什么呢?一定是不堪回首,讲出来心里酸酸的。带着这个疑问,我走进一九五八年,居然也碰见我们古镇发大水。

    这一年夏,大河的水一天一天地暴涨。因有乙亥年的教训,全镇的人们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我还小,帮不上忙,就到处跑跑地看热闹。我跑到下街头,见粮管所的粮食大仓库锁得紧紧的。这个仓库巨大,修筑在土台上,几百米长,如一条巨龙,头临街道,尾抵城河,东西两壁皆有四个大门,此时,大门外全用装满土的麻袋封死。由于仓库临街的头子耸在台子上,怕水来泡虚台基,招致仓库倒塌,于是这里用装满土的麻袋绕墙又筑起一道围墙。

      我从西门楼子出去跑到上方山的路上,站在临近卷桥沟的大路边张望,波涛汹涌的河水如万马奔腾一波又一波地向卢嘎湾冲去。那佟嘎湖,那种子河,被泱泱大水浪得好远好远,只剩下一点点。河岸边的树木在水中东倒西歪,如孤立无援的落水者在水里拼命挣扎,它们的身上缠满乱七八糟的东西,露出水的树枝仿佛伸着手臂向天呼救。

      河中,漂浮着死猪,漂浮着衣物,漂浮着瓜菜,它们在浪涛中向下游翻滚漂流,河中还有一棵棵倒塌的树,旋转着,起伏着,彼此撞击着。我的脚前,那大片可爱的沙滩不见了,全都淹没在河水里。脚边长长的路畔,处处冒起一柱柱水泡,如一溜喷泉。忽然,一艘洋船拐过方山驶来,沙市来的,孤零零的在河中央颠簸。

      依镇的小河更不用说,大水平岸。曹嘎洲到镇上的那条小船可能在夜里下沙市了,那些高高的埠头无不浸泡在大水中,失去了原有的伟然。夜晚,看见镇上好多人打着电筒,提着马灯,举着火把,扛着麻包朝上街跑,边跑边喊:“水在上街上街了。”我也跟着跑。跑过万寿宫,跑过曹嘎锅厂,跑到袁铁匠那里,人越来越多。原来,袁铁匠的东头不远处,对着园子河有一缺口,是小东门内打茶庵庙西边排水下河的出口。河水从死河子沟和曹嘎粉铺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来势凶猛,恶浪凶狠地撞击逐渐升高的麻袋堤岸,着实吓人。“这边!”“快来!”“小心掉下去”“麻袋跟上!”“还要一袋!”人们的喊叫声,浪涛的拍打声,在摇晃的灯火中喧腾,打破了古镇沉寂的夜晚。

      缺口堵住了。大人们沿街查看,我却瞌睡来了。回到家里,祖母把我拉进斜对门林爹爹的屋里上了楼。林爹爹叫林夫阳,是张兆宪和曹贤义的师傅,他俩跟他学织布,但是他俩后来没织布。兆宪哥当了四机厂的书记,曹贤义当上古镇电站的站长。这时我没有看见他们,因为他俩是镇上的民兵骨干,此时一定冲在抗洪的最前线。可是楼上挤满了其他的邻居,街上家里没面楼板的人们这夜都躲在面有楼板的人家的楼上。这一夜,是不眠之夜,老人妇女孩子在楼上提心吊胆,青壮年挖土的挖土,装包的装包,巡逻的巡逻,谁也不敢大意。

      好不容易熬过此夜,我从楼上下来,向大河那里跑去,看水。跑到粮管所,河水漫到粮库的麻袋墙,漾着浑浊的涟漪,再也无力向前推进,古镇上看水的人露出了笑容。

     多年后,这场大水在我心中还没有消退,时时涌起层层叠叠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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