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哪个打的?把他揪紧,我来对付他!”
幺姨听见我在大门口哭,急忙冲了出来,将我抱着怀里,一边掏出手绢给我揩眼泪,一边问我:“是哪个打的?告诉我。手打的,我跟他把手剁掉,脚踢的,我跟他把脚剁掉!”
幺姨抱着我站在大街上,朝上街喊了又朝下街喊,几家的大人连忙跑出来揪住自家的孩子问:“是不是你打的?”孩子们急忙说:“不是,是榔头!”
幺姨瞪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吵:“打我的孩子,好大的胆子,有本事的给我站出来!”
姨爹走出来,笑着说:“算了,小孩子打打闹闹是有之的。”
“自家的孩子被打了,你还笑!”幺姨抱着我捶了姨爹一拳。
姨爹笑着说:“又不是我打的,你怎么打起我来了?”惹得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其实,我的幺姨并不凶,说话从不带骂字。一条街的人都喜欢她,都敬她。幺姨的嗓门不大,声音有磁性,人也美,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团团的脸,白白净净,黑黑的头发在耳边略略卷起,穿得又整洁,一看就知不是乡下人。
可她心眼好,肯帮忙,说话在理。姨爹是开勤行的,就是炕大粑粑、炸油条麻花的。住在烟灯集的街头上,讨米的一进街,首先就站在她的门前。幺姨捻起炸好的油条竖在篮子里,对叫花子说:“不是我舍不得,还在滴油,又烫人。”拿起两个粑粑递过去。叫花子捧着谢了又谢。幺姨说:“不用谢,谁没有遭过孽?”
每年正月初的几天,我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幺姨也回娘家。总是把我带起走她的亲戚,在亲戚家,总是把好吃的糖果往我手里塞,弄得我的几个表妹表弟在旁边嘟起个嘴。我还去阮家畈玩过,那是姨爹的老家,也去过烟灯集街上大姐家玩过,大姐个子有点高,也很美,她是姨爹的老大,但不是我幺姨生的,幺姨不是我姨爹的原配夫人,大姐喜欢幺姨,也喜欢我。
我读高二时,放暑假的前一夜,没离校的同学都兴奋得没有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从镇境山奔向长途汽车站。那时,长途汽车站在卫校大门的对面,宜昌到当阳的车票是一块九毛钱一张。到了当阳,我没有转车,而是步行回去。过了瓦河,到了烟灯集,一进幺姨的门,就躺在床上。幺姨急忙打了三个荷包蛋,要我快吃。我吃后,又躺在床上。
幺姨搬了一把椅子,挨着我坐在床面前,表妹挨着我坐在床上。
“妈,我也要读书!”表妹向幺姨说。
“你怎么忽然想起要读书?”幺姨问表妹。
“您看哥哥一直在读。”
“你能跟你哥哥比?”
“ 我又不是不会读。”
是的,表妹不仅漂亮,也很聪明,读书,成绩一定不错。
“你哥哥是独生宝,你呢?还有三个弟弟!”幺姨望着表妹,内疚地说。
我的幺姨不容易,不久,姨爹去世,幺姨把家撑起,风风光光的把表妹嫁到了城里,把三个表弟拉扯成人,二弟在师范教书,三弟当兵后落在宜昌,大弟落在镇上,也干得不错。
一天,我爱人说:“幺姨说话怪甜的!”
“幺姨还不是亲生的……”我说,意思是说,不是亲生的就对我这么好。
“不是亲生的?你骗我!”爱人睁大眼睛望着我。
“我也是大了以后,舅妈告诉我的。”
原来,幺姨和我的妈不是同胞姐妹。幺姨是大外公的女儿,不,是大外公下沙市,在江边看见有人要把一个小女孩卖去祭新下水的洋船,动了恻隐之心,花了一笔钱买回来的。爱人听了,睁大眼睛望着我,摆出完全不相信的一幅神态。
上午,第四节下课了,放学了。我一进门,见爱人陪着幺姨坐在沙发上说话。我惊喜的问:“幺姨,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幺姨歪着头,笑着反问我。
爱人也埋怨我真不会说话。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幺姨见我急慌了,笑得好开心:“我没怪你!我知道你是奇怪我今天怎么有时间。”
“我是来找交警扯皮的。”
“扯皮?扯什么皮?”我又是一惊。
“他们想拆我的茶馆!二回着!”幺姨打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是,幺姨为了不给孩子们添麻烦,搬出来在当阳到淯溪到庙前的公路旁盖了一间小屋,开茶馆。幺姨为人厚道,像阿庆嫂,生意还不错。一个新来的交警,招呼也不打一个,上去就把遮檐子捣了。把幺姨惹毛了,挡在交警车前不让走。队长闻讯赶来,见是幺姨,急忙陪不是,叫幺姨今天来拿损失费。
直到现在,每当我从宜昌、当阳到淯溪,淯溪到当阳、宜昌,路过烟灯集时,我都要朝路边那间茶馆的旧址看几眼,虽然那间小屋拆了,虽然幺姨早已走了,可我总觉得我的幺姨还在那间茶馆里,微笑着,提着开水,给乡亲们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