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我和老伴出门去打转。淯溪打转的地方多,不出镇,在石板街上步数脚下的石条,遥想它来自哪座大山,怎么运来的,哪个朝代铺的,想象的空间有,答案却是没有的,可从来没有失望,倒是满满的惬意。边走边与赶集回家的熟人打个招呼,或与归来的街坊点头致意,在晚霞中互赠一份情谊,灿烂一片夕阳。但更多的时候是左顾右盼,从两边陈旧的门楣上追寻当年的老门老户,挖掘老门老户中储藏的故事,讲给老伴听,讲给自己听,讲给晚风听。
出东门,八个和尚的桥倒了,幸亏不远处修了一座幸福桥,上有栏杆,下有拱洞,凭栏俯视,溪水潺潺,荡漾我们的闲情逸致。这条路,我们喜欢在秋天转。因为桥头,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挂满大个大个红红的柿子,喜庆极了。
出南门,可浴泉,可登山,但我喜欢在思绪中掀倒那栋楼房,浮现一口被野葡萄青藤缠绕的堰塘,塘边的三间茅草屋,茅草屋前的道场,道场上的月光,月光下的皮影戏。
出西门,逛大桥,从前的帆影在历史的长河上漂流。怅惘的是桥头红颜知己的故居,再也找不到了。
出北门,过小桥,我不径直前行,因为那片桃林花谢了。在桥头,我就向东拐,走在河边的小路上,与河水逆向而行。我朝前走去,偶尔回头望望河边清衣的女子,,不知她是否也偶尔地抬头望我。
不足五十米的慢沿子坡上,坐落着十来户人家。前后左右地簇拥成一个小小的村子。河水东来,围着村子绕了半圈,向西穿桥而去。人们给这里取了一个富有田园春色的名字:园子河。园子河,是古镇淯溪的自留地,后花园。瓦舍青青,沙田平缓,瓜架如篱,五彩缤纷,蜂鸣蝶舞,雪鸭戏水。翡翠白菜、青翠葱蒜,红皮萝卜、刺皮黄瓜、上粉的冬瓜、如鼓的南瓜、弯弯的豆角、长长的缸豆丝瓜,装点着不同的季节。
初次走进这个后花园,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二时,同班同学石金突然退学了。一问,原来是要结婚。惊奇之后,永纯、贤芹和我相约去赶情。和那些大人们一样,我们也上了两元。这两元,是找家里要的还是捡牙膏皮子卖的,记不清了。总之,看清账房先生写好我们的名字,名字下面写好两元后,接过一杯茶,便坐在门外的大树下打量着四周。弯弯的河水,松软的沙地,芬芳的田园,古朴的村舍,好一幅风光秀丽的画卷。快中午了,接亲的还没到,石金拿着糖果和香烟跑到大河边的渡口,一个一个的发,一个一个的装,终于把新娘子接过河了,进了门,拜了堂。
后来,到外地读书,就再也没有到过这里。直到后来恋爱结婚,因这条路幽僻清静,爱走这里去丈人家。退休后,才常常游历此处。这时,石金已搬家,在大路边修了新屋,楼房与平房之间横有一方预制板,形似门楼。门楼进去,一个大院子。他常常坐在院子里破竹、编篓子。
一天,和老伴转到园子河,看见一户人家的猪栏屋上长着好多老丝瓜。老伴颠起脚拉,想摘几个。
“老都老了,拉什么?”
“你晓得什么?丝瓜瓤子贮坛子扑面果子才好咧!丝瓜瓤子做洗碗服子才确咧!”
好不容易摘了一个。路过石金的门,石金看见了,说:“你要丝瓜瓤子?这容易。”第二天,他的老伴上街送给我一大抱。
每次打转,首选便是园子河。或与发小,或与同事,或与老伴,看耕牛入圈,听暮鸟鸣竹。尤喜园子河背后那一片幽篁前的浅浅溪流,溪流上漂不走的阴凉。此处只需赤脚过河的渡口,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和女朋友羞涩而又兴奋地打这里走过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