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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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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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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狠的乡下剃头佬

       清晨,石板街铺满曙光,两边纷纷敞开门面,鸟雀在山墙的飞檐上脆脆的鸣叫,十里八乡的蔬菜水灵灵的、嫩油油的,坐着车子来赶集,翡翠似的包心白菜在女人挽着的篮子里炫耀清秀,一清二白的葱枕着肥大的冬瓜卧在颤悠悠的夹担子上,优哉游哉,孩子们背着书包拿着早点边吃边疯疯赶赶,古镇到处洋溢着勃勃的生机。

       童师傅买了两根油条嚼着,一拐一跛地去上班。自打进了理发这个行业,每天便从家里到单位,再从单位到家里,往返了几十年,蒙着眼也不会走错。店里,长长的条椅上已坐了几个人。童师傅一面和同事打招呼,一面笑着向顾客致意,从墙上取下一条毛巾,抹净理发的座椅。轮到一个顾客该他理,他把围裙抖了几抖,麻利地围在顾客的面前,拿起剪子轻飘飘地修理。修理好后,取下围裙抖掉头发,再给顾客围好,打来一盆热水,童师傅在弓着身子的顾客头上轻轻地抠洗,抠出满头白腻腻的肥皂泡,清掉后,又换了一盆热水清洗干净,拿起明净晃亮的刀子在磨刀布上反正地逛了几逛,修面、刮胡须、刮后颈、剪鼻毛,仔细打量后问顾客:“行不行?”顾客对着镜子看看,满意地说:“很好!”这时,另一个顾客递来一支烟,童师傅接过来夹在耳朵上,笑着道了谢,在盆中揪干毛巾,把顾客的脸揩好,将毛巾丢在盆中,站在顾客身后,捏了捏顾客的肩背,捶了捶顾客的肩背,,拍了几拍顾客的肩背,取下围裙,笑着说:“好了!”顾客起身付了钱,童师傅接过放在镜前的工具箱上。对顾客说:“慢走!”

       就这样忙到中午,中饭是老婆送来吃的。店里的师傅都是如此,家人送来中饭,为的是方便顾客,不让顾客久等。下午,顾客少了,理发师可以坐下来休息了。其他的师傅在天南地北的侃,侃出的一串串笑声溜出门,在大街上跑。童师傅却拿着一本宣传队印的《沙家浜》剧本在看。刘师傅剔着牙笑着说:“你把剧本翻乱,也上不了台。你还是把高锣子打好!”这几句话戳到童师傅的痛处。童师傅很喜爱文艺,成夜围着宣传队转,但他腿跛,当不了演员,队长就教他打高锣子。童师傅很快会打了,还能把锣抛起来打,打出很多花样。他看不进去了,走进院子,捏着剧本一拐一跛的转圈圈。他不知怨谁恨谁,小时候,一场腿病落下残疾,他打小就聪明,学艺三年出师,他两年就出师了。如果腿不瘸,当演员不成问题,更不用说司机教师警察,随他选。他揪了一片树叶咬住,用手死劲扯,扯碎一片,又扯碎一片,好像与这些树枝树叶有仇,扯碎一地。要不是来了顾客,他也许把院子里的树叶会扯光。

       晚上,童师傅吃了饭,一拐一跛的来到宣传队。吃饭时,他就想好了,路上,他更下定决心,一定要和队长好好谈谈,争取当一回演员,哪怕走一次过场,也知足了。舞台上,灯光雪亮,郭建光、阿庆嫂和刁德一正在对台词。童师傅几次走到队长身旁,又离开,队长扭过头看了看他,继续指导演员的手势,台步。接着彩排,音乐声中,打击乐器不合拍,队长看了童师傅几眼,好了一会儿又乱了。队长走到他面前厉声问:“今天怎么啦?”童师傅脸发烧,起身撅着屁股求队长:“给我安排一个角色吧1”队长还没开口,队员们你一句他一句的笑着说:“想演哪个角色?刁德一?郭建光?”“这怎么能行?”“还想不想拿奖?”说实话,童师傅是个大好人,热心快肠,全镇的人都相信他喜欢他,可这是要到县里演出,去拿奖的,说不定演进地区礼堂。童师傅抱起拳头,圈圈的作揖:“让我过过当演员的瘾吧,求求大家了。这辈子不当一回演员,死了也不会闭眼。队长,就一次,哪怕跑跑龙套,求求你!”瞧着童师傅可怜巴巴的样子,大家都沉默了。队长低着头思索片刻,说:“你就演新四军的伤员吧。”大伙儿一听,都高兴地说:“到底是队长,会安排!”童师傅兴奋得两眼闪动着泪花。深夜,他躺在床上,在心里喊:“我当演员啦,这辈子终于能当一回演员啦!”

         汇演结束,都夸童师傅演得好,在单位,刘师傅也对他翘大拇指。童师傅听了好激动,好开心。走在街上,一拐一跛的,却尽量挺直身子。有天傍晚,童师傅和宣传队的彭子散步,转到桥上,看看桥下哗哗的流水,望望天边的夕阳,心里一高兴,一拐一跛的敞开嗓子唱:“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前面正好也走着一个瘸子老头。彭子突然大声说:“老童,什么不好学,学人家跛!”,前面的老头回头一看,童师傅还在一拐一跛的跟在后面,顿时火冒三丈,骂他:“龟儿的,你这辈子不跛,下辈子......”童师傅不等老头骂完,慌忙跛上前去,对老头说:“大爹,我没学您,我是镇上有名的童跛子。”路边店子里的老板笑着对老头说:“童师傅真是跛子!”又告诉童师傅:“老人是才移民来的,不认识你。”移民老头对童师傅连声道歉:“师傅,对不起!对不起!”童师傅说:“误会,误会,没关系!”彭子也再三的给两人赔礼,说是自己的错。他们和移民老头分手后,回到桥上,童师傅又敞开嗓子唱起来:“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就这样快乐了好多年,单位突然解散了,童师傅只好在家里开店。尤其令他伤心的是宣传队也不存在了,他常常梦见在舞台上,在灯光下,在观众面前,穿着新四军的服装演戏,那是多么美好的岁月。现在他坐在家里,守着冷冷清清的生意,心里凉凉的,茄子型的脸瘦成辣椒型。他一拐一跛的在街上转了一圈,旮旮旯旯里都是发廊。童师傅回到家里,写了一幅对联贴在门上引得好多人看:问天下头颅有几,看老夫手段如何,搭落子:试一试看!对子贴了一个多月,颜色在毁,一边上角飞起,一边下角脱落,生意还是冷冷清清。

       一天,一个老主顾来理发,童师傅边理边向他倾述心中的苦闷。老主顾开导他:“形势变啦,你的手艺还是老式的,除了老人,谁还会要你剪?”老主顾走后,童师傅想想是这个理,就把对子撕掉了。从此,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学新四军伤员走台步,高声唱道:“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或是拿着剃头刀在磨刀石上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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