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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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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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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记忆

家里又断粮了,米缸空空的,扫不出一点点糠面。没到时间,生产队也不会分粮食。怎么办?野菜挖尽了,棉花叶子老了,再也不能摘来掺和做饭。何况棉花叶子做的饭苦涩,难于吞咽,满满一碗棉花叶子饭摆在面前,犹如看见一片深沉的夜空点缀几颗明亮的星星。这是为什么?头年还是好好的,生产队的食堂就在我家的旁边,食堂和我家之间的空场上用几幅大竹帘晒满了腊肉。大块大块的腊肉厚厚的,肥肥的,被太阳晒得流油,一条条白胖胖的肥虫从腊肉里爬出来,在腊肉的海洋里蠕动。收工了,各家各户去食堂打饭,不要饭票菜票,饭是白花花的,像端的一碗碗珍珠,菜是香喷喷的,有鱼有肉。可眨眼就消失了,仿佛一场暴风雨忽然降临,卷走了阳光,淹没了星空,留下似乎没有尽头的荒漠,让人们艰辛地跋涉。

这时,对门的路山过来了,他对我说:“兆仁,我们去摘橡子回来打豆腐吃。”

“橡子能打豆腐?”我问。

“能打!我婆婆说的。”

既然是路婆婆说能打,橡子就一定能打豆腐,因为路婆婆打豆腐卖。

“把夏宝子喊起。”我说,因为那时我们还是少年,胆小,进山多一个人多一份胆。

“好的。”路山答应了。

第二天清晨,路山、夏宝子和我,提着篓子,款着口袋,朝山里进发。沿路,田野上,社员们战天斗地的场景火热感人,可往日的丰收景象却没有一点影子。秋日下的庄稼,杆不高不壮,叶不茂不翠,全都小孩老人似的。走了十几里,口也渴,路边的堰塘大多干枯,即使有水,也是浅浅的,浑浊的。好不容易进山,汗才慢慢少了。没想到大山深处,沟涧也基本上断流了,终于找到一窝清水,咕了几口,一身清爽。周围尽是高大的松树,我们继续往里走,忽然,前面传来一路窸窣声。我们顿时屏住呼吸立定,惊恐而又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丛生的荆棘把我们紧紧地包围住,它们高出我们许多,里面的我们就像蚂蚁行走于芦苇荡,

就像潜泳在大海深处,不见蓝天白云,不见岛屿堤岸。窸窣声来到我们面前,眼睛一亮,原来是个山妹子,模样俊俏的山妹子。她手中既没锄头也没篮子,空着手旁若无人地从我们身边走过,留下谜一般的思索。终于,我们找到一片栎林。好大的一片呀,棕红色的橡子挂在树上,酷似编制的手套露出婴儿的手指头。我们兴奋地采摘,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时辰。猛地,一种比犬吠尖细的叫声从密林深处飞出,不知落在何处,刹那间又回归沉寂。此声令人毛骨悚然,惊出一身冷汗。唯有那些无名的野花泰然处之,悄悄地芬芳着。下山时,篮满了,袋满了,夕阳却只剩一抹,寂静的山林倒奏出一丝忽近忽远忽短忽长的鸣叫,深邃极了。

     多年后,我读了皮日休的《橡媪叹》:“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伛偻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才知道原来先人们早就知道橡子可打豆腐充饥。没想到一千多年后,我们也会用橡子充饥,真的,应感谢那些老祖宗,给我们留下对付灾害战胜灾害的经验。橡子豆腐虽涩口,但在粮食匮乏的时候,比金条还值钱还管用。当时,一些老人说我们这一代很难活过三十岁。可我们都挺过来了,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大多步入古稀之年。我们这一代人,正验了这段名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爬雪山过草地煮皮带吃,但我们吃过榔树皮、棉花叶、橡子、野菜,甚至观音土。正是如此的苦难炼就我们这一代人成为中华民族特殊的一代人!现在,市场上也有橡子豆腐卖,但不是为了充饥,也不是搞忆苦思甜,只是为了减肥。我常常说:“福不要享尽,享尽了,子孙就无福了。”先苦后甜比先甜后苦要好,我们就是这样的一代人。一堆堆灰色的橡子壳还堆在故土的旧居里,故乡的大山深处依旧传来一丝忽近忽远忽短忽长的鸣叫,在夕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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