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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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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老屋倒了


从没想过老屋有一天会突然倒下,就像儿女从来没想过父母有一天会离去。

记得小时候,冬天,时常绕膝在奶奶的土炕席,围一盆火炉,听奶奶絮叨一些旧事,闻火炉里埋藏红薯发出的吱吱声,还有那让人垂涎、勾人魂魄的阵阵芳香。要知道在那个贫穷的年月,能吃上奶奶从那神秘柜子里摸排出两三片纸盒包装的饼干,吃上火炉里烘烤出的美味红薯,也许是童年最惬意的美事了。

奶奶一只手拿铁夹撩拨着火炉里的木炭,一只手按在我的小脑带袋瓜子上抚摸,嘴里嘟囔着,要不是这冰天雪地,你孙子能这么乖巧地守在家里,怕是席子还没捂热,早不见你孙子的影子了。我伸伸舌头,撒娇地躺在奶奶盘倦的大腿上,仰着瞅,奶奶脸皮松弛的下坠,说话时随着嘴唇的张合而抖动,尽管已是花甲的年龄,但那细黑绒平底帽子下,那张瓜子脸少有的皱褶倒显得挺精神,特别是那张薄而偏大、透着红润的嘴唇,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好慈祥。

日头透过老屋的窗纸铺陈在前炕席上,闪着明晃晃的光。奶奶扭过身子望了望,自言自语:今个上,天晴了。随后用铁夹子从炉灰中拔弄出一只烧烤好的红薯,用那双细如竹节,爬满青筋的手抓起,也许是烧烫的缘故,两只手颠来倒去,最后还是撂在带襟子的黑色棉衣上,两只手不停地搓搓,放在耳垂上拽拽,又在肩膀带襟纽扣上扯出手巾擦擦,低垂着脑袋,再次拿起红薯,眯着眼睛剥起薯皮,剥到一半递给我。慢慢吃,烫嘴……老屋弥漫着甜甜的、浓浓的祖孙情,可转眼之间奶奶已经远去,唯有老屋还倔强的挺立着……

老屋的秋夜总是漫长的。农业社时,生产队把社员采摘盛开的棉朵分到农户,按交回棉花的数量记工分。父亲在县城当差,家中的劳动力除了母亲及大姐放假出勤之外,就靠摘棉朵和猪圈里倒腾出的猪粪记公分。母亲干净利落,自然不会放弃摘棉朵的机会,每天收工之后,在队里挑回两大筐棉朵,倒在前炕上。晚饭后,一家人靠着油灯发出昏暗的光线,在花朵里掏出棉絮,母亲手指灵巧,采摘出的棉絮洁白如玉,丝毫不带一点杂质,棉絮一把一把的堆积在炕角,母亲看看时间,指使大姐给弟弟妹妹铺被,土炕经炉火熏烤温暖而又厚实,姊妹几个洗洗一顺溜倒头睡去。秋夜静寂,母亲一人采摘棉絮,花壳时不时落地发出清脆的簌簌声,这也许是秋夜最动听的催眠曲了。清晨起床,炕角堆积如山的棉絮,知道母亲又熬夜了。

又到分玉米棒子的季节,生产队按人口给每家每户分棒子,姊妹几个或挑或背把玉米运回家。母亲一边张罗着晚饭,一边吩咐姐姐和大哥拿来柳编的筐子,围着筐子用手剥棒子。拉风箱自然是我的差事,风箱吧嗒吧嗒有节奏的响着,炉灶里的火苗上下跳窜,灶炉口窜出的火苗把老屋渲染的一片亮光。母亲往铁川壶里加水放入鸡蛋,把水壶置于火炉里,煮鸡蛋这也许是母亲唯一能给孩子们最好的奖赏了。等锅灶里氤溢出红薯的香甜,母亲支起炕桌,端上用香油拌就的咸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玉米面馍就着咸菜,如此清淡紧巴的日子,在母亲精心操持下过的有滋有味。晚饭后,母亲收拾完锅灶,一个人围着箩筐右手拿着玉米棒子,左手套着露指的棉套拿着棒子相互刮蹭,玉米在棒子的刮蹭下脱落在箩筐里,金黄色的颗粒寓意着丰收的年景,母亲剥着玉米,嘴里唠叨着:过怕了吃野菜、吃糟糠的日子,如今的年景算是好得多了。深秋的夜呀,仿佛这日子都是母亲在花壳里摘掏出来的,在玉米棒子之间刮蹭下来的……秋收农忙,父亲也会抽时间回家。父亲中等身材,清瘦斯文,但做起农活一点不比庄稼人差,每次回家除收拾自留地里的农活外,还要储备过冬的柴火,上山砍柴,抡斧劈柴。十几岁那年,晚饭后父亲带我上了县城,不久,全家人都离开了老屋,从此,老屋不再有袅袅炊烟升起,不再有欢声笑语飘荡,老屋一下子孤寂了。

老屋有五孔窑洞,窑面石纹雕刻精细,墙缝垒起刀口不入,爷爷靠勤劳经营土地,靠节俭修窑圈院置起盈实的家当。土改时,爷爷被划定为富农,五孔窑洞被没收。落实政策那年,五孔窑洞西面两孔划给本村张姓人家,爷爷分得三孔,东面有一孔窑洞的地基。解放战争时期,阎锡山二战区的爪牙说爷爷通共被活活打死,那年父亲还年幼……父亲退休后一个人默默回村,找石匠雇人挖地基,这是父子唯一一次争执后的结局,中间多次携妻看望父亲。窑洞垒起没几年,父亲生病,病床上父亲讲述了老屋的前世以及老屋的后事,那一夜,我痛心疾首、辗转难眠……父母走后,每年的清明节上坟总要看看老屋,每次见过老屋都有一种揪心的痛,那痛痛在心底。

老屋遭受过屈辱,见证过辉煌,即使多年无人顾及,依然坦荡屹立,从不低头;风烛残年的老屋,躲过战乱,躲过饥荒纷争,却没有躲过百年不遇的淫雨摧残,就这样短瓦残垣的倒了,面对倒塌破败的老屋,精神的幽灵,不知何处安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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