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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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短暂而美丽的一幕，震撼了我的心灵，让我作出了人生重要的决定。
那是2000年，我在郑州农业系大学毕业，国家把我分配到最偏僻、最贫穷的地方-----常闵村任村长。记得我去报到时，肩上背着被子，右手掂着装有日常生活用品的塑胶袋子。左手握着县人事局的介绍信。山高路远，去的路上正逢烈日当头，在乱石陈杂的山路上像一个跛足的人小心地瘸来拐去。路旁高大的野槐，河岸一排排疯长的柳树，两边巍峨的青山，都让我这个曾经那样狂热崇拜喜欢“绿色”的人无心欣赏。我嘴里不停地诅咒着脚下这丑陋的路和恶毒的太阳，一边想着改行的事。不久前，我已经跟在深圳当经理的女友同学小娟商量好了，挨过这段时间，我就辞去这份在这艰苦的地方艰苦没有前途的村长工作。现在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愿望更加炽烈而决绝地升腾起来了。
不知不觉又转过一重山，展现在视野里的是沙滩，虽然栽了梨树、桃树，果子很小，滩地半种半荒。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稻田，正是拔节抽穗时节，田里一排排长势正旺的秧苗，正将昭示生命处在最活力、蓬勃时期的青绿色整齐地铺向远方。而不知什么时候，像俏皮地躲藏在路旁齐人高的巴茅里刚刚闪出来的，在我前面不远处看到村委会，村委会大门口扯着：“欢迎大学生在村里指导工作”的条幅。我背着行李来到常闵村大院，负责接待我的是50多岁的代支书闵广福。代支书闵广福出门伸手来迎接：“你好！大学生辛苦了。”他帮我解行李，我把县人事局的介绍信给了代支书闵广福看，代支书闵广福接过介绍信连看就不看放到桌子上说：“乡党委、政府李书记早就打电话通知了。”代支书闵广福连忙到村委门口池塘给我打洗脸水，我洗脸后，躺在床上听代支书讲全村的概况，我很累，听着听着我睡着了……。
第二天，陡沟镇党委、政府为我在常闵村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会，镇党委张书记传达了县委高书记的三点指示精神，并致了欢迎辞。常闵村代支书闵广福也分别讲了话，表示欢迎支持。接下来该我发言了，对于这样大的欢迎场面，我都没有想到。
在如潮的掌声中，我站了起来走到麦克风前，我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躬，眼眶微湿，说：“各位领导，各位乡亲们，各位老师同学们，谢谢你们的关怀和支持。我是大山的儿子，我能到郑州农科院大学深造，是党的政策好，假使不是党的政策好，我就不可能到郑州农科院大学深造，不可能有机会报答我的家乡，所以要感谢党。我在村里任村长，我给乡亲们做一点什么，让乡亲们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光靠我一人是万万不行的，我要依靠党组织和常闵村的父老乡亲，我希望大家今后能够支持我，帮助我，在这里我先谢谢大家了！”说完，面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那朴实无华的语言，那无私奉献的精神，还有这深深的一躬感动了在场的人，又一次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大会结束后，我和代支书闵广福送走了乡领导后，我和代支书闵广福到各村各组去看一看。这几年，打工潮一浪高一浪，各组的年轻人百分之90都出打工去了。留下的是一群老弱病残的老头和留守妇女、小孩。农忙时节，我还要推广玉米间作套种的新技术，我在给村委支部汇报后举办学习班。党员干部学习后，接着又办了组长、妇女代表学习班。学习班上，我就玉米间套种的好处和具体操作规程都讲得很细很细，而且尽量语言农民化，操作简单化，措施具体化，我还把自己的培训资料用录音机录下来，在村委的广播上连续播了两天。村委还在重点东张村民组的一块地里召开了播种操作现场会，我专门给大家做了现场示范。
这离麦收也就10多天了，缺的玉米杂交种子让我犯了愁。原来各个小组都从镇种子站购买了一部分玉米杂交种子，种子是按计划分配的，只能满足全村需要的三分之一。玉米种子目前是紧俏货，我前几天向留校的同学求救，也只是给寄来了一百多斤，这是同学找到校领导特批的。
玉米杂交种子对于玉米的增产效果、学农业的我深知其重要性。可是去哪里搞种子呀？这时我想起张龙教授，我在农业系时，张龙教授是我的班主任，对我到农村任村官的事，加倍佩服.欣赏我！到了省城，我在省农业厅找到了张龙教授。张龙教授又找他的老师现任副省长，才搞到了三千斤种子。我在省城搞到种子的消息传遍了常闵村各个角落，一个上午的功夫，三千斤种子的钱就如数收了上来，代支书闵广福到了镇上的银行，把钱汇到了我的账号上。省种子公司还免费把种子送到正阳县。
车子一路颠簸，下午二点多钟到常闵村委大门口，代支书闵广福找人卸了车。代支书闵广福按照事先算好的数字不到一个小时就把种子分好了，看着乡亲们拿到种子高兴地样子，那一句句感谢和夸奖，我开心地笑了。乡亲们都忙着下种去了，很晚才回家，我早出晚归，忙完东家忙西家，谁家猪跑了，找我。谁家的孩子病了，我就跑医院；谁家孩子逃学了，我就往学校跑；如：东张村民组王巧珍，丈夫高加林打工去了，我给她犁过地，耙过田。到村里给她领种子，还帮她种玉米间作套种的新技术。
秋收结束了，常闵村今年的玉米产量获得了历史上少有的好收成，特别是杂交玉米播种的土地，亩产从四百多斤一下提高到八百多斤。常闵村仅播种：“郑州玉米杂交六号”的二千斤多亩地，就多打粮食二十多万斤。群众高兴啊，附近兄弟村来缠我，要预订明年的种子，交流经验。
当常闵村的村民都在庆祝着秋季的丰收时，我来到村小学看一看孩子们。陈清周校长很热情的欢迎我。当我问道：“陈校长，请问小孩牙齿怎么是黄色的！”陈校长惭愧的说：“不瞒你村长，因为我们村没有机井，连村民.孩子们都喝池塘的水！”“那怎么能饮用呢？喔！原来我到组里去拜访群众时，他们都面黄饥瘦的？”我似乎明白的说。“每到夏天，总有那么多人染上血吸虫病，我想这与饮水有直接的关系！”陈校长唉声叹气地说。我临走回村委时，握着陈校长的手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呀！”我挺有信心的说：“陈校长，我想安装自来水。我准备在村后山上建一座水库，买上自来水胶管直通泉水沟，泉水沟的泉水直接流到水库里，村里的饮水，真让人担忧呀！”我说完，校办公室十几位教师感动了，都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村长赶快集资吧”！说着十几位教师都掏出了钱；我说，等到村里集资再拿吧。
第二天，我骑着自行车去了镇水利站找李达站长，想让人家帮忙算账，到底需要多少钱。我拿出自己的饮水规划，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李站长算了算，除了工费不说，建一个十几立方米的水泥池子，三百米的一寸钢管，加上其它附属工件，大概需要两千块钱，如果再把水引到各家各户就需要二万多元。
我皱了皱眉头，李站长知道我为钱发愁，“张村长，我给你出主意。县里每年在水利黄开上要投入一部分钱，前天县水利局才开会，让各乡镇准备材料上报，我正打算去给主管书记汇报。你来正巧，你赶快找镇委张书记，再找县水利局领导，也许能给你们解决一些钱，但千万不要说是我给你透的信，我是看在张村长是个干实事的人，才违反这个纪律的。”我兴奋得连声说：“谢谢！”。
在镇委书记办公室里，我正在给张正权汇报着：张书记，咱村的沟沟洼洼都有泉水资源，泉水的位置一般都在村子的高处，这些水不大，浇地不行，但足够村民平时吃用了。我想把这些泉水用水管引到各个村里，再把水管接到各家各户，让村民能喝上干净卫生的自来水。”
张书记认真地听着，有时不住点头，还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着。张书记坚定地说：“这个想法是个很好的方案，既省电，又省机器，让泉水直接流到了每家每户的水缸里，这个方案不错，全镇推广学习。现在就是赶紧拟订个可行计划报告交给我，经费也要到年底才能剥下来。
我为了筹措资金，我和代支书带头集资二千元，村小教师指导我正真的为村建水塔，托陈校长交来了二千多元。在加上全村账上的钱正好凑够了饮水所需的钱。我和村委会几个人又合计一下：计划把建造水池所需要的石头和工程用工按人口摊到各户，村委负责把水引到村民组，把水管埋到各户的门口留下接口。进户的费用由各户自己承担，进户的时间由各户自己确定。为了省钱省料，村委决定准备统一购买材料，各户先按自己所需的材料多少预付一些钱，最后结算。当村会计张运来把安装户的名单送给我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五保户.困难户都没有在名单里。我为了把事情办的圆满一些，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的存折上有几万元钱，这是我的女友《同学》在深圳打工挣来的辛苦钱，为了结婚盖洋楼才寄给我的。我下了决心，先拿出一千元，用在这几个困难户.五保户安装水管上，走一步算一步吧。第二天我就把一千元交给了张运来，作为那几个吃水困难户安装水管的钱。
常闵村的自来水工程基本结束了，就等试水后回填了管道沟就完成了全部工程。在我和张书记的努力下，县里提前拨付了补助款，一月后，全村人都用上了干净的自来水。
冬天到了，大路两边的白杨树随风舞动，一阵大风吹过，黄树叶洒满一地。我在村委办公室里写材料。“叮铃”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往日的沉静，这时镇邮递员下车给我一封信，我一看信是深圳打工的女友小娟来的。信上说，在深圳帮我找个经理的位子，月薪二万多元，要是不去，我就对不起她了；她还说，我太傻，原农业系的同学成绩最数我好，但是混的最数我差；有的同学在深圳买房买车了，可我呢，在一个穷乡旮旯里活受罪，钱没钱，又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赶快来吧，我们挣钱，在深圳买房买车，可以幸福一辈子！我和小娟在郑州农业系大学谈的恋爱，我很爱小娟，小娟最后说，你千万来呀！”我放下信，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起了大学里，我没有书杂费时，是小娟帮我付的；又想起了大学操场上我打篮球，一不小心臭泥溅了我一身，小娟又帮我洗衣服。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到深圳打工一样为国家做贡献。女友小娟的来信，像一声催阵炮，连夜写了辞职报告，一大早就跑到镇政府，镇委张书记没接我的辞职报告，只是冷冷的说，张子保啊，我培养错了你，问问村民叫你走不走吧。”我碰了钉子回到村委已经深夜十二点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我背着行李准备到深圳，当我打开村委的大门时，我惊呆了；村委大院.村委路口上黑压压站满了老人妇女和孩子，一个个都渴求的目光看着我，五保户李大爷说：“张子保，我们这些人给你添累了，没有钱安装自来水管，还是你垫的呀，假使耽误你的前程，你要是能走还是走吧……”老人说着，眼里流下泪来。面对父老乡亲，我的脸红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慢慢地从口袋里掏辞职报告，狠狠地把它撕碎，那纸片飞落一地。
我心里突然一阵惊悚，这些充满了活力和希望的山里农民和孩子啊，虽然他们身处生活环境是这般闭塞.贫瘠，可也掩藏不他们的美丽和灵气，也许还比城里的农民、孩子多了几分淳朴和勇气哩。如果第一位大学生都因为这里落后、条件差不愿到这来，传播知识，传播人类文明的种子；如果农民大叔学不到知识，知识抛弃了他们，那么这些憨厚.朴实的农民和天生美丽的孩子就像老鹰被折断了飞往外面精彩世界的翅膀一样，也许永远也飞不出这片贫瘠沉重的大山啊。
我不禁热泪盈眶，而回想刚才自己心里还自私和鲁莽、又羞愧难当。仔细想来，虽然农村里的生活和工作是艰苦一些，但这里乡亲们却又多么热情啊，不时捎来一把菜、鱼肉的，有拿烟酒的，还有人送来了米面，摆了一大片。乡亲们问寒问暖，说得心里暖乎乎的，不正流露出他们对我一脸质朴的敬戴知情吗？还有村民梯田似的脸和那稚嫩的脸庞一脸严肃认真劲儿，那一声声亲切的“张村长”，原来狭隘的我一直注意物质上的感受，而忽视了这里的人们心灵世界淳朴.可爱的稚嫩的脸蛋和村民期盼的眼神，酿下大错。
那天上午回到村委，顾不得扔下行李，我拿着手机拨通了女友的电话，告诉她，我决定留在这里当村官。
《撰稿：张子保》
短篇小说《留守乡里当村官》入选甘肃省第一届“新一代”文学作品大奖赛二等奖
原载《甘肃文学社团杂志社》2011年10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