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住在偏远的农村,那时村子里没有安上电灯,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窗子里放射出的是暗红色的煤油灯光,就像瞌睡人的眼睛,朦朦胧胧的。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人们盼着过年。过年可以吃上浓香的肉食。而对孩子来说,过年除了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平日花钱十分仔细的大人,总舍得花点钱给孩子做件新衣服,给男孩买鞭炮,给女孩买来能在头发上打出蝴蝶结的漂亮绸子。同样感觉在美好的灯火中游玩和守夜。
除夕,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家家户户屋子里好几盏灯亮了起来。院子过道门口悬挂着纸糊的灯笼,堂屋门头和厨房门头都挂着灯笼。真是各处都亮堂起来了。最有趣的是孩子们的手提灯笼,那是孩子们自己制作的,一个小小的罐头瓶子,用水洗净了,底部放着钉着一颗钉子的木块儿,将蜡烛头插在钉子上,用红色染成的细麻绳子绑住瓶口,引出两股绳拴在一根木棍或秸杆上,便成了一盏风吹不灭的灯笼了。
孩子们吃了丰盛的晚餐,穿着新衣服,提着灯笼走出家门,到村庄最热闹的地方玩耍,这个时候,是令人最得意的。在孩子们看来,就是那天上的银河,也没有自己这条恣意变化的灯火游龙亮丽。
那年我的灯笼是最好的。那是一盏用了多年的灯笼,玻璃特别薄,样子端庄,线条流畅,大小是伙伴们自制灯笼的三倍还多。
那一年,我对母亲说:“妈妈,我想拎着灯笼出去。”母亲说:“那你知一个吧。”我说:“制的有啥意思。”母亲看了看我,把那盏灯从墙上摘了下来,小心地擦了擦,交到我手里说:“小心点儿,可别打碎了。”我兴冲冲地拎着那盏豪华的灯笼走出了家门。大家看我拎着一盏正宗的灯笼,无不称羡。我真是得意极了。
在庄子上从西头跑到东头,然后我们挨家挨户拜年儿。到谁家都能吃到瓜子、糖果。拜年拜了很多家之后,我们来到大爹张文智一家,大爹张文智是村的村长,日子过得在村里算最好的,那年他办年货办得最多的一家,买回了好多柿儿饼。要知道那时豫淮北岸的农村,柿儿饼是稀罕物,能吃到柿儿饼可不是容易事。村长的老婆看着一群脸蛋儿冻得通红的小家伙来拜年,十分高兴,抓柿儿饼给大家吃,也许是村长的老婆喜欢我的缘故吧!她抓给我的柿儿饼比别人多,一只手接不过来,我便把灯笼交给旁边的人,再腾出一只手来。可是那个小孩子没接好,灯笼啪地掉在地上。霎时间,我便领会了这个声音的含义,有可能是一顿毒骂,也可能是一顿毒打,于是我嘹亮地哭了起来。
走到家门口,我忐忑不安,进到屋里像做贼似的从母亲身边溜过,躲到一个角落里。到吃午夜饺子的时候,大哥来叫我,我不理他;爸爸来叫我,我说,我不想吃;母亲来叫我,我哭了。母亲帮我擦了擦眼泪并说:“过年不许哭,一个破灯笼,碎就碎了,快过来吃饺子吧。”
对于这样一个温和的结局,当时我觉得十分庆幸。可是长大之后,我理解到了其中所蕴含的深意,是节日的喜庆让宽怀的母亲更加宽怀了。这种宽怀,不仅滋润了我的美好童年,也润泽了我的幸福人生。
《撰稿:张子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