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席地而坐，对酌而谈

   我依稀记得，在很久以前，我便喜欢与父亲对酌。年少时，喝酒是因为好玩，自从步入而立之年，逐渐地体会到生活的百味，也逐渐珍惜与父亲席地而坐，对酌欢谈的时光，当然，也体会到了叔父那句话（年轻人要学会喝酒，要不然等我老了，就没酒喝了。）的含义了。我知道，这些都很珍贵！

   人们常言道，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花甲。我们奔走在忙碌的人生旅途中，或为情怀，或为信念，或为事业，或为梦想，有时候，竟忘乎所以。

   走着走着，偶尔缓过神，蓦然发现前不久刚刚知天命的父亲，已然成了花甲。驻脚思索时，不禁问了问自己，奔跑与陪伴，哪个更重要！我的思维莫名其妙的飘回了那段岁月，那四合院里面，那斑驳的墙壁写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沧桑，余晖下，我与父亲席地而坐......

   我记得，在2013年秋天，刚出来工作的我跟着我的师兄到处跑客户。有一天，我在一个小区的公园里小憩，看到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家穿着皮鞋，衣着鲜亮，他席地而坐，把地上大约五十来颗石头一颗一颗捡到手里，而后，又一颗一颗放回地里，一边捡着一边用我们家乡话数着，如此动作一直重复了半个多小时。由于是家乡人，出于好奇心，我走过去跟他聊了起来。

   “老人家，我看你在这里坐了有半个多小时了，你在做什么呢？”我问道。

   “我在数我走过的脚步，在数我的年龄，也在数我剩下要过的日子......”听他说完，我有些懵了。

   “那你穿着西服和皮鞋，在这里坐半天，不很奇怪吗？不累吗？”我疑惑地问他。

   “儿子跟我说，人的气质和修养挂钩，出来外面逛，一定要穿着得体，其实有时候，我在想，像我这样耕了大半辈子地的人，怎么样才算是得体呢？我觉得像我那些乡里的伙计们，他们的穿着并没有什么不得体呀，城里人真的很奇怪！”老人家絮叨着，他把眼光抛向了远处，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念乡下的生活，你看像现在，我儿子说要接我来这边享福，就把我拉过来了，到了这边，他整天忙于工作。而我一来不认识字，二来语言不通，我走过去跟他们（邻居）聊天，他们把我当成了“怪物”咯，我除了能在这里数沙子石子，还能做什么......”老人家的声音开始沙哑了。

   我到现在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天在那个小区那位老人家说的这番话，那个情景也对我近几年的工作步调及方向影响很大。

   聚会时，朋友时常跟我说，我们要加紧步伐，赶紧让家里的老父亲老母亲享上清福。我的耳膜“消化”了他的话语，脑子却不禁想起：公园里，烈日下，那位“享着清福”思念着家乡的老人家，他手握石子席地而坐......我不禁问了问自己，奔跑与陪伴，哪个更加重要？！

   在机缘巧合中，我回到家乡工作，做了一份之前从未想过的职业——社会工作者。也因为这个缘故，我接触了许多独居老人，我曾经一天走访了十几位留守老人。曾经对着满头白丝慢慢地从楚河到汉界从项羽到刘邦；曾经拘起几杯淡茶写下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沧桑；曾经用手拭去了那许多光阴击打眼膜后流下的泪光；也曾经体会了岁月伤人后思念久积心里而留下的彷徨与孤单。

   村落里的老人家，大多不识字，他们经常聚集于榕树下，哼着那古老的歌谣，他们席地而坐，透过树叶望着那零零碎碎的光，似乎在寻索着什么......

   工作带给了我乐趣，带给了我方向，带给了我责任，也带给了我一种莫名的使命感！我不断地思考着，到底什么才是这群独居（留守）老人家的期盼？是孩子们“义无反顾”的奔跑？还是“岁月静好”的陪伴？

   有一天，我的父亲拿了一张银行卡给我，让我去帮他取钱，他对我说，这是这两年来的“老人金”，去看看有多少钱。在去往ATM机取钱的路上，我不断思索着一个问题：父亲与“老人金”的关系？

   原来，我的父亲已迈入了领取“老人金”的年龄了，岁月惊人，曾经撑起了整个家的父亲，已成为了“老龄化人口”中的一员，光阴的年轮，竟然转得如此之快！我的心里莫名的伤感！

  我买了两瓶酒，拎着刚刚拾来的回忆，走了回家，我对父亲说，咱们爷俩喝两杯呗，父亲微笑着看着我。我知道，父亲喜欢喝酒，我当然也知道，他是珍惜着喝酒时一家人齐聚的画面；我知道，父亲喜欢席地而坐，我当然也知道他是喜欢席地而坐后的对酌欢谈！

2019年4月  于红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