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师弟叹息,如今的女生只讲现实主义,无一例外将“高富帅”作为择偶标准,据说竟有“宁可在宝马里哭,也不在单车上笑”的句子流传。屌丝只能宅在宿舍,做追梦人,做梦遗者。
看他要死要活的样,我笑笑,抿一口酒,燃一支烟说:好好活着呗,听哥讲个故事。
上师范那会,我是球队主力,人称“师范第一猛男”。你别笑,这是拼来的。你看我这腿,一个疤摞着一个疤,踢球三年,血没干过。
我的故事得从大腿这道疤说起。那个女孩名叫方雪,和我一届的城里姑娘,人如其名,雪一样玲珑,雪一样清纯。她常伫立在场边看我们踢球。
一直是这样,我们彼此都不曾走近对方,直到那个日暮时分。那天,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我一脚飞铲,一粒石子在我大腿外侧划出一道弧线,血瞬间渗出汇成了滴。她跑过来了,掏出白手绢蹲下,想擦拭我腿上血滴滚落留下的嫣红印痕。我挡住她的手:“没事,不算什么。”说完我抹一把血渍就去追逐足球了。
你说我傻不?反正队友都这样说。这女孩,是球场上的男生都觑觎的天使。按现在的剧情,就让擦呗,可那时的我,整天臭袜子臭脚就跟足球混日子了,没心思琢磨这些。
但缘来了,你挡也挡不住。那晚,我破天荒地收到了一个女生的纸条,约我晚自习后去操场走走。你猜是谁?对,就是方雪,当时我心真叫突突之跳。在操场,我们绕着跑道一圈圈走,说得少,更多的是沉默。她有点紧张,我又何尝不是。那晚回到寝室,舍友们满满的失落与艳羡,方雪可是公认的第一美女。
这后来我们天天下自习都会去操场走走。她说她喜欢我风一样地奔跑,我说我喜欢她雪一样的纯美。我们走在繁星下,走在皓月中,风吹来,我们张开臂膀;雨飘来,我们伸展双手。方雪的世界里每片树叶、每颗流星、每盏灯火都成诗成画。和她在一起,风风雨雨都透着甜蜜的味道。我们就这样恋着、走着,转眼到了毕业的时候。
真就到了拎着行李离开的日子了,方雪来送我。就在我要踏上车的那一刻,她突然扑进我怀里,待我拢起她的脸,眼泪已在她脸上流成一片汪洋。那个朝阳也凄清的早上,我和她相拥在站台,顾不得喧嚣的人流,顾不得青春的羞涩,有的只有别离的泪水。
让我深深歉疚但也无比感动的是我走了,她居然尾随而至,半夜三更寻到了小山村,那是她第一次来我家。我爹娘哪见过这样标致的闺女啊,高兴得合不拢嘴。第二天我带她去爬山、下河,抓蝴蝶、编草帽,方雪兴奋得像一只无忧的小鸟。在一道长满青涩豆角的垄上,我第一次牵了她的手,她害羞得将泛起红晕的脸深埋进秀发之中。我们牵手走在田野里,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劲傻笑。
送走方雪,我奶奶神叨叨地说“这姑娘眼角的痣克夫,不能娶。”这话让我跑去那道垄上,哭了半宿。哭过了,我下定了决心,对着大山喊:方雪,这辈子我要娶你。
后来分配工作,我和方雪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平时只能靠写信联系。
方雪来我工作的山村找过我,那是一个黄昏时分,她身着一袭白色的衣裙飘然而至,真像静谧而纯洁的天使。我们牵手去了山顶,坐在那里看着空寂的山、悠远的天、归巢的鸟。她头依着我的肩,那样娇柔温顺。
晚上住宿成了大问题,我那单身宿舍,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是全部家当。我原本想让方雪去要好的女同事辛萍的宿舍将就一晚的,但周末的校园,人去楼空了。
方雪不介意,像个公主霸占着床,说她睡床,让我睡椅子。嘿嘿,我不知道那时方雪知不知道男女间的有些事,但我确实知道了,看三级片学的。我有些贪婪地望着她,心跳得连整个人都在颤抖。我说我喝点酒吧,她同意了。我找出宿舍里别人喝剩的半瓶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惨了!我酒量不行,几分钟不到,一发晕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了。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天明,方雪红着眼圈坐在椅子上,撅着嘴:猪头!说好你睡椅子的。哎,人生的第一次醉酒醉得如此荒唐。
几个月后,方雪生日那天,我计划去她学校找她。我事先没告诉她,想给她惊喜。下班后,我乘车去了她工作的地方,寻到她那里已是入夜时分。
惨了!大门紧锁。门房说方雪回家了。更糟的是那时、那地,再不会有去市里的车,那会也没有手机可以呼叫救援。呆坐一会,我下定了决心——走回市里。三十公里的来路,我迫切赶来,这会回头,却连方向也难弄清了,更别说月黑风急了。走啊走,记不清多久多远,直至一辆路过的汽车好心地停在我前方。苍天也是贪玩的孩子。第二天,回到学校才知道,昨天傍晚,方雪同样来找过我。
哪有这么巧的阴差阳错,这就是我总爱说的: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
方雪要结婚的消息是她亲自写信告诉我的,信里夹着我的照片,一张满是泪痕的照片。随信寄来的还有结婚的请柬,新郎是我当初的队友,一个城里娃。我没去参加方雪的婚礼,但我去了那座城市,在母校的校园,在操场边我们走过的地方,我坐了一整天。
方雪结婚我并不吃惊,那半年时间,她写给我好多信,我一封没回。我爱她,所以我要离开她。这让同事辛萍都觉得对方雪不公。
辛萍是和我同时分配到那所学校的,长我三岁,地道的农村姑娘,人长得很平常。因为都离家远,所以我俩就成了学校常住户。生活上我常帮助她,她也照顾我。辛萍很朴素,会因为买到了一双打折的鞋子、一盒降价销售的抹脸油高兴地向我炫耀。她知道方雪,我常讲给她听我们的故事,那时我们像姐弟一般。她觉得我应该好好对待方雪。
我跟辛萍应该仅此而已,我不承认自己脚踩两只船,错就错在我不该偷看三级片。
一个夜里,我脑子里泛起那些赤裸的画面,突然亲了一下辛萍的脸……结果被扇了一记耳光。我很自责,不是因为亲了辛萍,而是觉得对不起方雪。我躲了辛萍好长一段时间。有一天,她忽然说是她买了一些点心,让我去她房间。那晚,她说她对父母讲了我的情况,她家里人很满意。我听了惊诧极了。和辛萍之间——爱情?婚姻?我真没想过。那晚,她想让我留下。我吞吞吐吐找了个理由,逃也似的溜开了。
辛萍不知道,我不回信不是不爱方雪,其中的缘由只有我含泪独坐的那座大山知道,它一直在听我喊:方雪,这辈子我永远爱你!
半年前,我那位城里的队友突然写信告诉了我一些方雪的事。说白了吧,穷小子和公主喜结良缘永远是童话故事。方雪父母反对她嫁到乡下,为这把方雪赶出过家门,她父亲也气得犯了病。
方雪最终依了父母的安排,她老公,就是那个写信告诉我真相的队友,他爹有权有钱。
方雪从未向我提起她家里这些事,就像我瞒着她我奶奶的话。我不怪方雪,更何况,她现在过得开心幸福。爱一个人干嘛非得拉人家来过穷日子,有时,爱,要懂得放手。
方雪婚礼那天,从城市回来的路上,我想好了那个晚上去找辛萍,那晚我会留下来。
暮霭渐浓,路上车辆像急于归巢的鸟飞奔,在校门口时,我看见一群人惶恐地围在那里,我冲过去,是辛萍倒在地上。那会,她还活着,头上的血擦也擦不干,捂也捂不住,整个人就在我怀里抽搐。等救护车来,她已经一动不动了。就在校门口,她被汽车撞死了。
那晚,我眼泪没有干过。
从那往后,我的世界再没有爱情故事可言。
现在你嫂子?没有故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呗。挺好的一个人。刚结婚那会,我讲这故事给她听,说她是我第三只船。她就揪着我耳朵诘问:你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你到底上床没有?现在,她已懒得听我赌咒发誓了,自顾自的瞅着韩剧,丢一句:你,就这命。
我吸一口烟问:“知道哥现在为啥从不流泪?”
错了,我的眼泪在青春就已流干。
我抿一口酒问:“要是可以让这个爱情故事在中途戛然而止,你知道我会选择在哪儿?”
是的,是在那长满青涩豆角的垄上,两只手挽起的瞬间!
“哥的故事讲完了,”我拍一把听得堕泪的师弟,“好好活着呗!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