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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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岁初，好友邀我同去邻县松邑梅口赏梅，他神秘地附耳对我悄悄说：“或许林和靖先生亦在此处赏梅”。该讯息令我怦然心动。
过去、读过和靖先生的诗，记着“众芳摇浩独暄研，占尽仍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只见他右手握着狼毫笔，左手却捋着胡子沉吟推敲。添一次墨写数字，踱几步，思量一会，再添墨写下一句，如此反复，那笔在他的手里左右纵横，逆入平出。举万物之形，序自然之情，抒自己意识之态，曲中之妙。令我只觉清、逸、雅的意境与情趣兼具，先生确是“遗世绝俗”的一个人。
林和靖〈公元967—1208年〉原名林逋、字君复，杭州人，出真“孤寒门第”的读书人。生活在残缺不全的北宋初期。建国之初，收复幽燕十六州曾经是宋太祖立下的第一志愿。南方统一以后，渐渐把这一壮志消磨殆尽。其后他到底都没有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不过他曾经有一个没想，专门成立了一个封桩库把每年的财政节余储存起来，“侯满五百万緍，当向契丹赎燕蓟。”如果不行的话，然后才考虑以武力收复。这种“守内虚外”的基政策使得宋朝开国以后边患不断，老百姓几乎没有好日子过。和靖先生曾经这样写过一首词：“金谷乱生谁为主？余花落，满地烟雨。又是骊歌一阙长亭暮。王孙去无荨荨无数，南北东西路。”（《点绛唇·题草》）
此词虽名咏草，实写离恨。一家人为了生活四处维生，各走各的路。
然而。一个出身寒门的读书人，在少年的读书时代，却具有兼济天下的怀抱。梅尧臣记述当年拜访林和靖留给他的印象说：“其谈道、孔孟也”使人仿佛触摸着和靖先生的脉搏、心跳与呼吸。
我爱梅花，缘于和靖先生的两句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传神写照而引领。另外还有一段亲身经历的深刻体会：20世纪农村人民公社化的“大哄隆”生产年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拼力劳作一整天，待到秋收后的年终决算分红，所获取的分红报酬价值仅几毛钱。我一位头脑活络的发小，不知用啥办法从外地弄来一台拍黑白照片的旧拍照机。他对我说：“趁农历正月的过节的节，到附近各村去转转，替人拍几张相片，赚几元外快，凑合补助日常生活的开支。”我心想： “当下物质尽管贫乏，但自古以来‘崇美观点’人皆有之，他的想法具有针对性。”因此欣然应邀。拍照片须画布为背景，当时我俩缺钱添置所以过了一村又一村，总没遇到一人光顾，直到中午时分，来到了一个有两条小水坑交汇的村口。此处清粼粼的水潭旁沿挺立着一树傲然怒放的老梅，这树疏影横斜老梅的枝头上成千上万的蓓蕾在昨寒今暖的缕缕阳光梳弄下纷纷绽放，此情山景真是美不胜收。此时恰逢有位婀娜多姿的少女路过。我那位能说会道的发小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迎在她的身前搭言：“这位小妹。你瞧这树梅花就像你的模样一般美丽，你俩合张影怎么样？”
这位小女瞧了照坐落在身旁自己心仪已久的这树梅花又羞答答地瞧了瞧身边的小伙子手中提着的照相机……首单生意成交后，后续生意说之不断而至。在黄昏前我俩已算赚“钵满罐满”，不输生产队拼死拼活干了半年的报酬价值。
……
“寒林三千树，独爱梅一枝”。让梅入画，把梅花刻在心里，堆积一枝梅的品质。仿若见证了人格的萃取过程，有着无穷的意味，以梅拟人，萦绕在梅树之面，是一枝欺霜傲雪的梅花带来的信仰，让人在探索人生时找到生命的华彩所在。那挺立在岩石上、山地里狂野中的气节，就是一种立场，一种不停奋斗的品质。
邀我去梅口赏梅的这位好友，她就是当年邀我同去为人拍照比“捞外块”的发小，如今他已成为一位腰缠万贯的富翁了。
下雪日，他驾着“宝马”乘着我，沿松溪河畔的公路一路飞驰，直奔梅口，意欲造访我们心中的偶像--－一生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林和靖先生。
不是非择下雪天，平时的日子不能去？找先生也难，他是一个不求嗟来之食者，他一个用自己洒下的汗水充实生活的自食其力之人。在别的日子，也许他戴竹笠握药锄去登山攀岩没入云中采药去。也许他驾着一叶渔舟独钓烟水间，也许他砍樵还没晚归。你听樵斧声声，穿过时空隧道，依稀还萦绕我们的耳际……
闽江源头从我的故乡庆元的百山祖起步，自马头岙泻入闽松邑境内的松阴溪，顺流而下经旧县、大布、大西门、大南门等埠头后进入松阴溪最尾的尾口埠头，当地方言“尾口”与梅口的读音相近，因此逐渐演化成了梅口村，伸延到繁荣的渡口集锁，梅口前后这段流域溪床宽畅、水势平缓，顺流而下可达建瓯、延平等闹市，逆流而上可直通松邑县城与境内河东、大布、旧县、谓田、溪东等乡镇及浙江庆邑的新窑、竹口等集市。历史上，梅口埠是松邑境内规模最大的一个古码头，每日来往船舶如过江之鲫，过往船舟均在此系泊。沿溪街市纵横交错，客栈货铺鳞次栉比，商贸甚为繁荣。所以古时民谚曰：“梅口地上尽是油，三天不驮满街流。”
年年岁岁叶绿叶黄，岁岁年年花落花开。上千年的，梅口有诉说不完的故事。
或许是因那一条条公路的开通，一座座桥梁的飞架？或许是因那场百年难遇的特大水患？或许更是生活在新时代的梅口人民抓住机遇碰撞亮丽的火花？“疑乃声消古渡”的梅口来了一个漂亮的华丽转身。
“变则通，通则达”：如今的梅口以一溪宽畅清流缓淌的溪水倒影两岸秀丽的青山为背景还以点缀在每道幽深古巷之中树树花枝横斜历经沧桑的老梅，与溪畔那片黛色参天的古樟林为这帧4A级景区风光画的底色，令游人叹为观止。
另外还修复了古村巷道、古码头、古民居，还建成了咏梅馆、问梅馆、水运馆、农耕文化馆、红色文化馆、松溪三宝展览馆、樟树林生态中餐厅等游览设施。华丽转身后的梅口现今正紧锣密鼓打造福建省的首个“古渡影视城”。
20世纪90年代初期，笔者曾因一趟香菇生意初识梅口埠，当时的农村正处于由计划经济转到市场经济初见成效时期，当时有位聪明的老兄用一艘乌篷船改装成土游轮为游客提供有偿服务。夜泊梅口，我和做生意的伙伴忙里偷闲上了这艘正播放着《鱼舟唱晚》乐曲的土游轮。
在悠扬的乐曲中航行清流缓淌宽畅的湖面上，一股清新的水乡气息扑面而来，随着乐曲中的纤指一刮一串清丽婉转的旋律仿佛从远处传来，溪水像绸缎般漫过了沿岸光滑的岩石，轻柔的凉风带着沁人的芳香，在水面绕缭不绝，弥漫暮色渐浓中渔舟点点的星火里。鸥鹭翩跹的影子在水天一色的光影中浮现蘸着微波的翅膀滴落透明的水珠，扇着落霞的身姿驮起归巢的渴望。翩然降临一叶扁舟。时重时轻忽隐忽现的音符里跳动芦荻水鸟，随着弹纤水指缝间的穿梭而过，定格在夕阳映照之下的万顷碧波当中。渔翁的橹桨声和船歌扬起时“欸乃一声山水绿”。让水有了灵气，人有了精神。袅娜而来的音韵，让人徜徉在“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诗情画意中，让人陶醉于“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的梦幻意境里。此刻，使我感到了不为名利所束缚成了一个逍遥自在的渔翁。
然而，像我这样一辈子都忙忙碌碌之人，浮生能偷半日闲就算是奢侈享受了，何况这次到梅口一游还是沾了我这位发小的光。
到目的地泊了车，到吃中饭时候尚有空闲时间，我建议先到新建的景点内转转。但我的发小老陈却说：“据说该地农家自酿的窖藏陈酒颇具特色，这大冷天，不妨我俩先到各条巷子探访一下，找家农家乐先喝酒再游玩。”
踩着残雪，我俩兴致勃勃地移步在由小卵石，中卵石，及方形条石交替有序组成的每条小巷“地毯”上寻访着有陈酿款待客人的农家乐。
据说，梅口村在全盛时代有陈、陆、叶、范、张、邱、尤、杨等等十八条巷子，每一条巷子都用自建人的姓氏命名。家户富足，资金雄厚的姓氏人家所建的巷子既宽敞又精美。这每一条巷子都应对着埠头上铺筑的每条“石敢”。
铺在巷子上精美的卵石是当时的主人植入的升官发财的希冀和梦想，也收藏着昔日人家的兴与衰变换过程，直至今日她们还向游人诉说着昔日的欢乐与哀伤。
这时，刚刚露脸的太阳又隐入铅灰的天幕之中，老天说变就变又飘起了漫天纷至扬扬的雪片。巷弄之中枝干苍动，疏影横斜的株株梅树，峥嵘在飞舞雪片里枝头上的含苞欲放无数蓓蕾。在柔软的雪片梳弄下绽萼而放，散溢着缕缕清香。时不时地一阵轻风入林，挑逗雪花邀梅花共舞。迸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一丝又一丝的幽馨。我身旁的发小老陈若有所思地讷讷说道：“此情此景，比起我俩当年学拍照时遇到的那树梅花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回应说：“我俩既然拣了个下雪的日子到此赏梅，就多转几条巷子和各处有梅花的地方，把沐浴在飞雪的梅花倩姿看个够，一饱眼福。”
“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枝独先天下春”。梅花傲霜斗雪，品质高洁，冠领群芳。与松、竹被称为岁寒三友，与兰、竹、菊被称为花中“四君子”。越是老梅，欣觉价值越更高。古人赏梅故有“老梅花，少牡丹”之称。古人赏梅的标准是“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遨游梅口梅林之中，看蝶梅宛如展翅飞翔的蝴蝶。欲挣出枝头去纷纷扬扬的天地间尽情遨游；缠绵缱绻的宫粉梅，则像久锁皇宫里的佳黛，脉脉含情地等待着心中企盼已久的情人，今日来一诉衷肠；花萼上淌着晶莹的雪水－－犹如胭脂点珠的朱砂梅，好像滴着珠泪的少妇，在含娇带嗔地责怪深夜归迟的丈夫；萼如翡翠的绿萼梅、又似初满情场、羞涩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依偎在“白雪王子”的怀抱中。
望着这雪吻梅、梅抱雪的风景，使我浮想联翩，涌出了伟人毛泽东：“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老蝇未足奇”的咏梅佳句，这时使我顿悟，奇馨异彩、素雅简洁的梅花所以偏爱在严寒的冬天里盛开。这或许是为了抗拒苍蝇、蚊子等一类害虫侵袭，和趋势附会的蜜蜂无聊追逐；只有清白干净、晶莹纯洁的雪世界，才是她最适合的生长环境。然而历史上在颇多的咏梅诗词中文人墨客却喜欢把梅与雪的关系形成对立面来渲染，使后人烙上了“雪成了梅花开放的障碍”印象。也只有高瞻远瞩，体深入微，具有深刻体会的一代伟人毛泽东才能匠心独具地吟出：“梅花喜欢漫无雪，冻死巷蝇未足奇”这样别具一格，豪情万丈的佳句。
好不容易，我的发小老陈费了不少精力。终于在一条深巷找到了一户既有五年陈酿家酒、又有佐酒佳肴香喷喷狗肉待客的农家小院。这院内的老板姓杨与我“五百年前同一家”，这位老板祖宗是本邑旧县乡小畈村人， 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亦是我25世之前远祖的故乡。酒桌上，他乡遇故知，老乡见老乡两眼闪亮光，就着美酒佳肴我们三人杯来盏往在我敬您你敬我热情洋溢的浓厚氛围里有拉不完的家常事，与自己人生奋斗的故事。不知不觉之中两个多小时悄然而逝。
酒喝多了，酒后泡上一杯清茗，续上酒桌所谈意犹未尽的话题，那本是件锦上添花的惬意事，为人豪爽性格耿直的我那位发小老陈，或许是在酒桌上有点过量，这时他已趴在桌上鼾声大作，我和桌友赶紧把他搀扶到客房中躺下。
慢慢地喝掉了杨老板给我泡上的那杯绿茶后，我心想为生意整天东奔西走的老陈实在够辛苦，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会。来梅口前他曾对我提示过“下雪的日子，和靖先生或许也会到梅口赏梅。”先生或许已到了他该到的地方了，我不妨到新建的问梅、咏梅馆转转，假如碰到好运气，或许会遇到这位梅圣？
尽管酒后喝了杯绿荣，但还抗拒不了名不虚传的五年陈酿所具备的绵长后劲。我一路踉踉跄跄带着昏头昏脑的醉意终于好不容易移步到了咏、问梅两馆的朱红色门前。这时使我感到失落的是门前拴着的那把大铁锁。幸好这把锁沿还贴着一张用电脑打字“假如有事，请打××电话”的纸条。醉意朦胧的我哆哆嗦嗦地欲按照这张纸条上所注明的手机号码打通所指的电话接收人，不料时身旁的一位头戴竹笠身披棕衣、一身瘦骨的老者向我摆了摆手说道：“既然此门已锁，就说明主人有事出门去了，假如她有要事在办，一时半晌不能回来，你催亦无济于事。再说，此处既称‘咏梅馆’里面所有的被古人与现代人诗词所吟咏的梅、画在纸上的梅、摄入照片中的梅和念在心中的梅……”统上都被作者，画家、摄影家在创作的过程中按他本人的意趣取向人格化。当然其中也堆积一枝梅的品质，因此见证着人格萃取的风标。你刚才在野外赏梅时已见了不少覆雪悬冰的梅树，与迎雪绽放的树枝梅花，假如说你是一个崇尚梅花高贵品质的有心人，或许你已经认识到一枝迎雪傲霜的梅花带来的信仰，介入自己人生奋斗的激情中，让你在探索人生时找到生命的华彩、因此你何必在意馆内进入诗词、画在纸上、摄在照片中的梅。诚如是，你这次不虚此行。听了这位老人寥寥数语后的我犹如醍醐灌顶，从梦乡中一觉醒来时已不见了这位骨骼嶙峋的老者。
我向随后而至的发小老陈诉说了梦中的故事，他非常羡慕地对我附耳说道：“你很幸运，或许你梦中的那位老者就是林和靖先生。”
从原路归去，踏着一地乱琼碎玉，又见梅花在纷纷扬扬的雪片中疏影横斜绽萼怒放。我请教梅花，林先生归身何处？梅花笑而不语。
是的，先生有先生的栖身所在，岂让我等凡俗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