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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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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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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忆趣

童年忆趣

 

□袁  瑛  

         

我读小学时,家到学校的步行距离不过七八分钟,中午上学我通常是不走寻常路。像只悠游自在的新燕,走家串户恣意穿梭于大街小巷、田畴阡陌间,花个把钟头到校是稀疏平常之事。敢问上学有何乐趣,乐趣就在上学途中。

姜叔叔家的后门有条“S”形的过道,过道极狭窄,最窄处同时只能并行两人。入口稍宽,甬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段几十米长的过道,我从来不敢独自通过。纠集三五同伴,走成一列纵队,走在后面的牵着前面的衣襟下摆,鱼贯而入。起初还能昂首阔步,谈笑自若,走到转角处,光线隐没,不知不觉都弯腰曲躬而行起来。其间要是遇到哪个捣蛋鬼使坏,突然“啊——”一声尖叫,队伍顷刻散作一团,狼奔豕突般向出口冲撞而去。倘有栽了跟头的,局面更是不堪:哭泣叫嚣者有之,责备谩骂者有之,哼唧取笑者有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好容易摸爬滚打出了“鬼门关”,大家都宛若出笼之鹄,拥抱起新天地来了。先前哭哭啼啼的人破涕为笑了,谩骂哼唧的人也嫌隙尽释了。

有一次,我和弟弟一起上学,穿过一户人家的天井,抵达他的弄堂。那里光线昏暗有如一线天。迎面碰到一位老爷爷,嘱咐我们小心走。我正眼一看,可不就是那位推着一辆手推车沿街叫卖糖果的老爷爷吗?听外婆说,他是一位鳏夫,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只能靠手工制作一些糖果沿街叫卖以维持生计。老爷爷皮肤黝黑,皱纹爬满了整张面庞,就像霜打了的菜叶。衣服寒碜得似乎从来就没浆洗过,叫人看了顿生悲悯之心。我附在弟弟耳边嘀咕了几句,弟弟就被我“收买”了。以后弟弟就经常摸到爸爸经营的商店的钱柜里,每次偷出六七个一分钱的硬币,买了糖果,既解了嘴馋,又关照了老爷爷的生意,我们甭提有多高兴了!也因为频频关照孤苦无依的老人生意的缘故,弟弟童年时的牙齿蛀得特别厉害,这个秘密想必爸妈是不会知晓的!

老街沿河一带的田垄也是我上学常常行走的路径。唯有亲近它的人才能享受到大自然给予的无与伦比的乐趣。在油菜花滋生的田间草际,黄尖襟粉蝶是报春的使者,只现身于春季就黯然退场了;黑纹粉蝶和纹白蝶从春到秋都能看到它们翩跹起舞的优雅身影。五月椿象(俗称“臭屁虫”)便粉墨登场了,不认识它的人不慎用手抓住了它,这家伙就会释放出一股难闻的臭屁来,我最厌恶这黄鼠狼般臭名昭著的臭屁虫了,对它总是敬而远之。夏天,经过路边的野葛丛,密密匝匝静卧在叶片上的尺蠖慵懒地晒着午后的阳光,一旦被人惊扰,就不紧不慢地挪移柔软的身躯,它们爬行的样子可真逗,就像我们用拇指和食指在丈量着长度。盛夏来临,暑热难耐,我喜欢到石桥的桥洞下淘一把水洗洗脸,赤脚的大仙们可要担心了,桥洞湿滑的地方有时会蛰伏着水蛭,它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冷酷杀手,能通过你的表皮侵入到里层吸食你的血液。舅舅说,食盐是它的克星,撒把盐到它身上就会水化。不知此话当真否?不过外婆也这样言辞凿凿,我便深信不疑了。七月的草野披上了密密的厚发,草蜥(俗称“四脚蛇”)窸窣流窜于杂草丛生的隐蔽地带。也许是因为怕蛇的缘故,看到它们我总要手握一根利棍以壮胆,兴起时还会伺机虐待它们。它们遭袭时会断尾而逃,不过之后还会长出新尾巴来。蝉是天生的歌唱家,知知不休的粗犷歌喉,总能引来蟋蟀伴唱,螳螂在他们的煽动下也跳起了狂野的舞步。十月红蜻蜓突然多起来了,一阵秋雨一阵凉,枯黄的水稻的割茎在潇潇暮雨中诉说着苍凉。衰草连天的秋季隐匿了虫迹虫鸣,冬天就要来了!

走过了四季,路还是一样的路,可路上的风景却永远没有穷尽。

我的童年虽然没有今日孩子如是般多的玩具,但一点儿也不比他们逊色。“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放学后,游戏就是我最大的乐趣。没钱买风筝,就自己动手做。找个透明的薄塑料袋,袋口用缝衣服的线系牢,就是所谓的“风筝”了。虽然简易,但能尽兴。“放——风筝啰——”我的号令一出,屋檐下飞出了一个个的小毛孩儿。跟着我叫嚷着,狂奔着,从巷口跑至巷尾,一只只鼓胀胀的风筝“呼啦啦”“嘻唰唰”地游弋在炊烟暮霭的混沌中,与暮色一同沉寂。每当看到天空浮动一风筝时,就会漾起我对童年时光难以割舍的回味。跨步、折纸、打宝、翻绳、摸棍、攻城、弹弓、踢毽子、摸瞎子、跳房子、跳山羊、跳皮筋、丢沙包、打弹珠、抽陀螺、拍洋画、吹泡泡胶、木头人……我几乎是骨灰级的玩家,这些想来还唇齿生津的回忆一辈子都忘不了!

开冰库的姜叔叔是我们那带出了名的慈善家,20世纪90年代初就率先致富起来了,他为人总是很慷慨大方。他家的冰库有两方脱水的池子,里面不间断地蓄着温热的水。夏天的傍晚,他会从外墙上的窗棂伸出一根粗水管,温热的水就顺势流下来。每当这时,街坊邻里都会提着接水的用具,笑容满面地纷至沓来。有拎回去洗头洗澡的,有接回去擦洗冲拖的,还有就地浣洗衣服的。大龄男子干脆穿个裤衩就着水冲澡,我们孩儿们便簇拥而上打起了水战。洗刷声、棒槌声、说笑声、追逐声、碰撞声……湮没在绵长、尖锐、聒噪的蝉鸣中,各种声音在空中交织、回旋、穿越、升腾成幸福的音符!

井轱辘“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掀起了黄昏汲水的高潮,大人们忙着汲水炊煮洗用所需,孩童们则伏在井沿用自制的小水桶汲水取乐,用汲来的水冰镇西瓜是那时的解暑之法,在外婆的孙辈中我排行最大,怀抱着非我莫属的气概对他们发号施令是我惯常的做法。我一声令下,弟妹们火速冲向外婆的卧室,匍匐着爬到床底各挑选一个又圆又大的白瓤瓜来,从瓜蔓以下四分之一左右的地方横向切片用来制作西瓜灯的“灯盖”,“灯盖”以下的果肉狼吞虎咽吃尽后,仔细地用汤匙在瓜壁小心地挖薄,尽量刮得均匀。然后就可以发挥各自天马行空的想象了,用一支削尖的冰棒棍刺出点状的图案、纹理或字样来。有刺双“囍”并饰以灯笼的;有刺蝴蝶蜜蜂花朵营造春天气息的;有刺游鱼波浪星月点染海阔天空的;有刺数字及符号开启科学殿堂的;有刺人物情境漫画故事的;有刺花边图案丰富内容的;有刺猪八戒美人寓意“八戒娶亲”的……接下来用小刀插进瓜壁上方均等切出四个“三角形”或“四方形”的窟窿,用作过绳的口。最后把四根灯绳拧做一处打结,中间穿过一根小竹枝,西瓜内再置一截小红烛。万事俱备,就等天黑了。深蓝天幕布满了星辰,渲染出一片渺茫的星辉,笼罩着空旷的田野。蛙声鼓噪,微风呢喃。沟渠的水流诉说着鲜活的呓语,热恋的蟋蟀啁啾着缱绻的情话。我们提着镂空的西瓜灯,踩着草野的芬芳,行走在阡陌毗连的小路上,四下寻觅着萤火虫。一串从草丛中飞出的流萤,牵引着我们的眼睛。点点荧光,忽明忽暗,如丝如缕,给夜空镶上一道美丽的银边。我们欢快地追逐冲散了它们曼舞的路线,形单影只的萤火虫就这样被我们捕获。把它们囚禁在事先准备的透明的白色塑料袋中作为蚊帐内的一盏希冀,如同和星星夜话,梦呓到窗白天明。

打谷场上一派热火朝天的丰收景象,大人们往来穿梭忙于稻谷的收割,脱粒机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咀嚼着稻香。新堆的谷草垛散发出沁人的气味。我们小孩儿全然不理会大人劳作,爱玩是儿童的天性,到谷草垛去找找乐子吧!捡拾一些粗大的长竹枝当支架,支起一个长方体的框架,尽自己的创意给它分隔空间,支架上方铺一层厚厚的稻草梗当顶棚,中间一层稻草梗堆放什物,地面一层“厚褥子”做床垫。安静时,小憩片刻。躺在上面,拽一些稻草梗堆在身上当“被子”盖。疯狂时,展开激战。战况胶着时,伙伴们追逐着抓起一把稻草梗便往对方身上抛掷,上演一场“枪林弹雨”的野战;到要火拼时,拼得人仰马翻,屋倒棚塌,鞋陷草堆却全然不知。欢笑声震颤了秋天的旷野。

岁是暮了,窗外声声繁密而响亮的爆竹声越发地撩人,薄纱的窗帘上不时映出火树银花的粲然亮光。“姐姐,放鞭炮去嘛!”弟弟兴冲冲地嚷道。过年了,放鞭炮是孩子们的最爱。“好,我们走!”弟弟先放了一个“霸王花”。先是喷出一阵红焰,在地上盘旋着又变绿,而后升起一束烟雾,“啪”的一声炸开了。又看见他点燃一根粗壮的鞭炮,一阵浓烟过后,便一声响彻大地的巨响,我的耳膜顿时感到一阵隐隐的嗡响。“响吧,姐!这是雷管,可厉害了!”我可没那胆,不敢放雷管,“火箭炮”还是可以的,有根细长的棍子举着呢!“咻——”一声长长的拖音,连棍带炮像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冲上云霄,“砰”的一声,英勇就义了。鼻尖还残留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火药味。白雪皑皑的冬夜,我们姐弟俩围着炭盆烤火。干坐是不行的,聊吧又觉得无趣,想想还是“吃”比较带劲。弟弟似乎有所感应,拿来几个柑橘。正准备吃,我说:“把柑橘烤了吃呗!”弟弟眼睛一眨,回应道:“好!”突然,我灵光一现,“等一等,把地瓜和鸡蛋也拿来烤。”用火钳拨开一片旺火,放上柑橘和地瓜,鸡蛋则用沾湿的纸巾包裹住。把它们统统掩埋后,间隔十来分钟拨弄几下,炭烧得噼里啪啦地响,偶尔还迸溅出几点火星。待食物的焦香飘散出来,就可以一饱口福了。和父母亲分享我们的劳动成果,是件特别舒心的事!一家人围坐着,吃着热乎乎的食物,说着叽叽喳喳的闲话,香气、祥和气弥漫了一屋的欢乐。

追忆起这段久经诀别的久经逝去的青葱岁月,宛如触摸到光阴走过的痕迹。每每这时,我的眼角就会展露出一丝丝会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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