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盛涵
手工制作麦芽糖是一个快消失的手艺,如今面对琳琅满目的各色酸甜苦辣咸的滋味,手工麦芽糖那单纯不突出的甜慢慢淡出人们的味蕾。有时候我会思考,是不是我们的时代更新发展太快,一些美好质朴的事物跟不上流行的脚步,逐渐消失在历史中,像是一页页记录光阴文字的信纸,倏忽翻页过后,便仅仅留存回忆中。
查阅史料,麦芽糖最早出现在殷商时期,初名为“饴”。那时候的先人就会利用植物种子在发芽过程中,产生出糖化酵素,把淀粉水解成糖,从而制作麦芽糖。《诗经·大雅· 躲》中有云:“周原朊朊,堇荼如饴”,足见麦芽糖历史之悠久,不禁感叹于先人的智慧。或许出生在20世纪60、70年代那一辈人,小时候对麦芽糖印象深刻,在那个年代走街串巷换糖人挑着一担麦芽糖,用小铁锤敲击铁片“铛,铛,铛,铛”, 孩童们便迅速从家中翻出早就收集好的废铜烂铁、破凉鞋等,去跟卖糖人“兑”糖吃。如今,挑着担子以物易物兑换麦芽糖的小贩和叮当声已渐行渐远,消失在时光深处。
外婆每年春节前都会制作麦芽糖,用甜蜜的滋味温暖家人们一年来辛劳的口欲,那沾满糯米粉雪白的麦芽糖,是那时最受欢迎的零食,也是成长过程中的心灵慰藉。外婆手工制作麦芽糖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麦芽糖制作虽然颇为繁琐复杂,但在外婆勤劳的双手下,一切过程都变得有艺术感。年幼的我总是喜欢跟在外婆的身后,用充满好奇的目光看着外婆那一双巧手神奇地幻化出一道道美味佳肴,她对各种松溪特色美食,如小角、黄粿、米冻粿、酿红酒等制作技艺如数家珍,每年一到时令,外婆总会制作一些传统美食给家人们品尝,并赠送一部分给亲朋好友、街坊邻居,让大家共同分享美食的快乐。如今人们更习惯于快捷方便的生活,这些复杂的传统美食制作技艺大多已在人们的生活中淡出。我迷醉于传统技艺、那些熟悉的旧时片段和乡村情节在这个现代社会能够重新绽放那一刻,就像痴迷、缥缈古籍中的文字中游走现实,仿佛一伸手就能采撷下光阴落叶,从容散落在执着的乡村书写之中。
年深日久的老屋,朝霞的朦胧透过木格窗棂,在大家都在熟睡之际,早起的外婆已将小麦用井水浸泡在桶内。充分湿润后,把小麦平铺在竹篾中,用棉纱布覆盖保湿,每日定时洒水历经一个星期左右,小麦发芽后长出5、6公分长的草尖,待时间的酝酿后,发出沁人的芳香,那是一股萌动的气息。我每日看着这一棵棵“小草”渐渐发出嫩芽,渐渐长高。有时好奇的我拔下一根麦苗,放在口中品尝,只有一股涩涩的青草味,难以想象这一盘盘生长竹篾上的麦芽居然能够蜕变成甜蜜的糖。
待到麦芽把长至10公分左右二叶包芯时,就可以用来制糖了,外婆用灵巧有力的双手把麦芽洗净剁碎后放入石臼舂烂,麦芽汁水四溢,顷刻间草木芳香扑鼻,这是自然的味道。这时倒入土缸混入蒸熟晾凉的糯米,再加清水漫过,充分搅拌混合,接着放入缸中发酵七八小时。麦芽糖制作的每一步无不在考验着耐性和体力,做到这一步,外婆已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了,可见这份甜蜜来之艰辛。这时候发酵的温度尤为重要,是决定了淀粉是否化成糖的关键。外婆将缸隔水放入土灶大锅内,在发酵过程中,需要土灶时刻恒温,但灶膛里又不能采用猛火,只能保留有余热的炭末灰烬。外婆忙碌的身影久久烙印在我的记忆中,见她不时搅动缸内的麦芽糯米,又看看土灶下的炭火,像照顾着一个稚嫩的婴孩一样细心。
我相信,外婆坚持用传统的手艺制作,是她对生活的哲学,是对生活所拥有的一份淡然踏实的心态。发酵过后的麦芽汁浓郁清甜,之后便是过滤与熬制糖水。古人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复杂的工序耗费时间与精力,外婆用无言的家风教育着我们先苦后甜、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熬制麦芽糖是一个花费时间和体力的辛苦活,需大火不停地搅拌,我们全家出动,几个小时的高温熬制冒出滚滚蒸汽,像是虚心接受一场心灵净化的洗礼。随着时间的推移,锅内的水分蒸发,麦芽糖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待自然冷却后变成了流动的固态。这是手工制作最后一道工序,将流动的麦芽糖挂在一个木棍上,反复拉叠,琥珀色的麦芽糖逐渐洁白如雪,逐渐变硬,再用剪刀剪成一段段后滚上炒熟的糯米粉,手工麦芽糖便大功告成了。不久后,每个人嘴里都含着一块这来之不易的麦芽糖,甜蜜滋味便充盈在每个人的嘴里,幸福在每个人的心中。
虽然传统麦芽糖在人们的味道谱系中渐渐消失,成为一代人难以忘却的回忆。每当回想起那温馨的制糖过程,仿佛看到外婆那古朴、勤劳的身影仍然忙碌其间,心灵深处的那丝丝甜蜜仍然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