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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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飞鸟·及其他（散文诗）
□吴长有
1
漫天杏雨的三月，
我把自己站成阳光水岸，
季节在春风中渐渐醒来。
2
早晨，我在清岚一样的山间里流淌。
花草，树木，溪谷……无不点缀着蛛网一样的细节。
泛白的莹莹露珠，是诗的写意，画的工笔；
而歌赋，则借助粉蝶的羽翼盛开。
几声清丽的鸟啼，透过虚构的树影，浸淫着悠悠古意。
枯瘦的记忆，秃笔难以勾勒，折叠起倦态，听泉语歌吟。
3
见到第一缕阳光，心里格外舒坦。
脚步轻浅，身体通透。
不想拒绝，也不忍拒绝。
足足一周阴霾，长长几天淫雨，已然堵塞了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全身滋生了多少细菌？露着的、隐着的，谁知道啊？
就这样走，走在糯糯的阳光里；
就这样走，走在绵绵的草坡中……
张开鼻翼和嘴唇，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两耳不用闭合，尽情灌满清丽的鸟鸣。
一切随心。 诸景如愿。
闻闻怡人的花香，晒晒霉变的肤发，以及那具即将发臭的皮囊——
心，也渐渐随之变得苍翠起来。
4
阳光下，山朗润，水碧澈。
山雀叫得尤为欢快，见人不躲不避。
宛若久别重逢的挚友，陪你走上一小段路，再不慌不忙地窜向枝头。
竹鸡结队出来觅食，时不时抬起头，望望天，看看你，扭动着脖子，悠闲地啄食。
蜜蜂倾巢而出，空中，花朵全是它们忙碌的身影。
这些生灵们，熬过严冬实属不易，挨过淫雨倍加艰难，等到春暖花开，春已过半，酷暑又等在前头……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等你步入佳境，盼来了春天，却发现有许多人，许多事都已永远留在了寒冬里。
5
风，裁好了细柳，摇醒了山花，染绿了枯草。
但，粗心的风啊竟遗忘了柳的缠绵，花的馥郁，草的妩媚。
于是弱柳哭了，娇花落了，嫩草萎了。
风，却依然在荡着……
6
夜深人静，没有虫声，没有光亮。
窗台上的米兰，贴成了脑门上的黑白版画。
冰凉的叶片仿若雕刀，一下一下划动着额头。
那种惬意，直沁肺腑、心脾，且空气一样蔓延肠胃、肌肤、经脉、神智乃至身上每一个细胞……
暗夜睁眼，物我难分。
兰即我，我即兰。
恍惚冥想，在这春之静夜，我已长成窗台一株米兰，绽放一室馨香。
7
雨，酥柔，温润，轻缓。
落在脸上，晕开了一个灵魂，撩动了一潭死水。
今夜，如果灵魂不死，我只想好好听雨；
今宵，如果死水激活，我只想和雨一起入梦。
梦中，我是一只穿云而过的蜀中杜鹃。
在空灵、缥渺的雨声里，随着雨点一起没入唐诗，泊进宋词，化为一曲幽幽的小令……歌太白的浪漫，唱苏子的豪情，吟易安的愁苦，咏纳兰的相思……
雨，酥软的雨——
这多情的雨啊——
点点滴滴，滴滴点点都洇入梦里……
8
昨晚，梦回祖屋。
在这温暖的春夜里。
木板床嘎吱、嘎吱地响着。
四壁漆黑一片，在油灯下闪着幽幽的萤光。
苍老的紫藤，悬着一串一串淡紫色的花蕊。
溪水嘤嘤地从床底下流过，弥漫着馨香且交织着蒸腾的云雾一起缭绕飞扬。
沥沥的雨声，穿越永恒，传来一声连着一声柔美的呼唤。
躲进母亲的怀抱，含着干瘪的乳头，一任雷声妒忌、嘶吼。
沉寂的思绪，总算撑开睡眼，静听哔哔啵啵的梦碎声，在绿荫下播种耕耘。
9
我的灵魂，绽成一片飞花，静静地飘落在久别乡间的旷野上。
任云遮盖，水轻抚，泥掩埋。
巍峨的湛卢山，父亲一样挺立着脊梁，静默无言，昼夜听着溪水的低吟浅唱。
艰难的日子，总在你铁爪一样的指尖滑落，浑浊的眼里却涌动着希冀的春潮。
斑驳老墙上那顶破旧的斗笠，曾编织了你多少个美丽的梦想；过道里那件厚实的蓑衣，还留存着你身上几捧汗味；挂在横梁上的那柄山锄，宛如穿云破雾的新月，用它你挖掘了几筐沧桑，又播种了几许苍凉？
沉默的老宅，无语的黄昏，孤寂的老树谁来读懂？
乡野的寂地，我心如琴弦上跃动的音符，傍着油灯融融的黄晕，倾诉着内心那道古老的风景。
10
清晨，鸟鸣如梦。
醒来，躺在床上，全身散架一般，连动一下的力气也全然没有。
头脑浑浑噩噩一片。
于是，顺势地躺平；
于是，什么也不去思想。
微闭双眼，封存所有器官，把思维宵禁。
在窄小的空间，在凝固的空气里，渐渐地，肉身化成泥土，杂念化成灰烬，灵魂化成青烟……最后的所有，都随鸟声，遁入虚无。
11
阳光，鸟鸣，绿树，红花，行人，车辆，噪音……随风相互碰撞，挤压，嬉笑，厮打……最后消融，蒸发，漫天飘浮。
12
想远离尘嚣，想遁入山涧，想把积满污垢的皮囊剥离，想把被污染了的灵魂静静漂洗……
然后重新根植于春天土壤，爆出嫩嫩的芽，开出淡淡的花……
13
自从进城，自从搬入新家，就不曾看过燕子，不再见她上下翻飞，檐下垒巢的身影。
许是燕子受不了城里的喧嚣，才使她们望而却步。
还是这钢筋水泥的冷硬，碰折了她们飞翔的翅膀？
可乡下农村呢？
农民的房子一样的砖混结构，为何它竟年年秋去春回？
一样搭窝垒巢。
一样繁衍生息。
究竟是物是人非，还是人非物是？
亦或燕子这个精灵惧怕城里人的冷漠无情——以洁癖为幌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捣毁它们的暖巢、痛入心扉。
还是嫌弃城里空气污浊，不屑一顾。
这些，都只有燕子知道。
但我，真的很渴盼——
渴盼燕子能像往日一样“飞入寻常百姓家”，听她一声连着一声地脆鸣，看她一只接着一只地翩飞……
归来……燕子……
14
河边。
柔风，弱柳，细浪，一抹的暗灰。
路很拥堵，车辆穿行，人影憧憧。
一道银光，从头顶上方划过。
是那只行色匆匆的白色鸽子。
哦，哦，一只不大不小的鸟。
去年也是这季节。
清晨，每日在阳台上啼鸣的红嘴相思鸟，你回来了吗？
你肯定不知道，我等你在窗旁，等你在门口，还有这暖暖的春日。
多少个日夜，尽管无望，我还是静默地等你。
眼前闪过你花朵般尔雅与逸秀，心里映现你嫩芽般灵动与活力。
无数银弧，划过天空，划过辽阔的长河；
那快乐的歌声，穿过树梢，穿过永恒的岁月。
春天，年年都可以回来，你还可以回来么——在一个听花开花落的夜晚？
15
傍晚，一个无聊的时段。
春山，缩写了漫坡的赭黄和翠绿。
绽与未绽的花朵萎了一地。
我不知道，花儿为什么会无故地凋谢，而且凋谢得有点怪异。
春才来呢！
她们怎么就一朵连着一朵地作无绪的状态？
不是吗？
你看她们一个个低伏着粉嫩的脸庞，是易安的错吧——魂梦不堪幽怨……
溪水还在浅唱，春的一小横卷，有水墨皴染。
但，枯谢的花絮，在傍晚时候，在日落时分，竟泣出一片雨雾。
16
我决定在一首诗里，呼唤春天的太阳。
并在第一棵青草萌发之前，虔诚静坐。
我相信，只要你指间的风，不翻动静若止水的幡；
只要你朴拙的木屐，在喑哑的嗓眼里沉溺，
无论灵魂怎样不安，苦痛如何翻卷，
在某个静谧的凌晨，有一位辛劳的农人，
会为我们打开一本，可以传唱的经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