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抗争

我每次经过编辑部，智明都对着窗户背书。窗外的天空清澈，微风吹拂嫩绿的树叶，伴随着鸟儿的鸣声。四月的早晨空气是凉凉的，智明挺直身板，背英语的声音如同跟随鸟儿歌唱，欢悦，清脆。这样的早晨总是舒适，土里的嫩芽在新生，池塘里的蝌蚪游来游去。所有的一切都在新生，连同我的内心都在新生。一步，又一步，追随着春天的脚步。在我沉浸的时刻，智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颊不停留下一滴滴泪水。

他转头看见我，眼眶泛出一丝红斑，便走出办公室。整个早晨，都不见他的身影。他的背包留在桌面，那本笔记布满字迹，上边还留着没盖上的黑笔。正午的阳光不那么刺眼，云层漂浮在上空，缓慢，路边的行人也悠哉悠哉的。午饭后，我寻思着智明怎么回事，于是，去隔壁校队部门找他。

“我一个早上没看见智明。”校队部的人说

我便离开了。我看见智明，总会想起以前种过的一棵小树。它每天长出一点翠绿的嫩芽，我为它浇水，除虫，可担心它会夭折。我一直觉得我的小树是幸福的，有一天，小树的树枝有了些腐烂。我惶恐，寻思着怎么回事。这就跟现在的智明差不多。要不是看到智明哭泣，我都不知道他也有忧伤。

我回到评论部。看着电脑里还未完成的文档，脑壳慌得很。我拿起桌面的笔记，挪动鼠标，敲击键盘。整个下午过去了，我收拾东西，脑袋里想着明天的计划，回家。

再次见到智明，是第二天的早晨。他双眉低垂，眼神没有光芒。我走到智明前面，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最近失恋了。智明跟我说，他对这段感情付出了很多，可是怎么做都做不好。我安慰道，女人嘛，你越满足她，她越不满意，她就是要好。

“你们在说谁呢？”王编辑手中拿着水杯，走了进来。

“智明失恋了。他女朋友和他分手了。“我扭头对王编辑说

“这种事情关乎女人的心情。想开点，没什么的。”王编辑看着智明，说

“是阿。你年轻有资本。以后会有更好的。”我点了点头，说

“哎，这是一段感情阿。我不能忘怀。”智明叹了口气，说

“智明，你太年轻了。我们经历过。被伤害的无所谓。”王编辑喝了口水，说

“智明跟你说，我以前对女朋友很好，她还是觉得我没有付出真心，还跟其他男朋友对比。智明，开始新的生活。”我一边说，一边拍打着智明的肩膀。

“智明，你解释越多，她越不会接受的。你越解释她越生气。”王编辑说

“……”

“咳咳，你们再说什么呢？”这时，陈总编凑了过来，看了一眼。

我和王编辑瞄了眼陈总编，离开了。智明留在办公室。我回去办公室，想起智明，羡慕，单身有的是自由。自由意味着不再绑架，天高任鸟飞，随处飞翔。一旦有了家庭，人的内心多了安全感，却少了那股闯劲。有了孩子，时间过得更快，一转眼日子也过去。

“在想什么？”王编辑走过来。

“单身是什么感觉？你还记得吗？”我说

“单身，没人照顾。生活无聊。”

“瞧你说的。”

四月也是雨季。路面上未干的坑洼，屋顶划下一滴滴水滴，空气都是湿的。智明如往常一样，在办公室背英语，只是声音有些低落，身材也瘦了许多。听王编辑说，智明现在每天都在兼职。他觉得女朋友嫌他穷，才走的。据说他看见他女朋友的新男友，长得不怎么样，就是天天专车接送她。

真替智明感到难过。雨水总是反反复复下个不停，仿佛宣告着一种悲伤。世界从来是这么的现实。强者不认可弱者，丛林法则。我也早已经习惯，只是替智明感到难过。我想起我前女友，在一个夜晚，月光是那么的温柔，她做了非常多好吃的饭菜，在最后时刻，她跟我提出了分手，原因是不想等待。那天晚上，我大哭一场，在这之后，任何感情我都不难过了。

“真现实。现在的女人不靠感情生活。”我喊了出来，吐槽道

“你在说谁呢？又在说智明的事情？”王编辑说

“我真替智明感到不爽。”

“那也没办法。有时候，感情抵不过时间。”

“你让智明放弃吧。你看智明现在瘦的。这根本没有意义。”

“别说智明。我都咽不下这口气。”

时间过去半年。我经过编辑部，智明已经没有背英语。他消瘦了很多，身材没有以往的厚重感。听王编辑说，他正打算辞职。据说是编辑部的工资少，他准备跳槽到其他公司。我记得智明当初进编辑部，是最有理想的，他每天很勤快的看稿件。在新来的编辑里边，他对待文字是最认真的。他还想考语言学的硕士和博士。

九月份的风是一批一批的，来了又去。那风吹得我全身哆嗦，我抓紧赶回评论部，今天正好有一篇评论文要赶出来。空气泛着一丝阳光，街上的行人都穿起了长袖。偶然还能看到穿短袖的，只见他两脚哆嗦的比我还严重。走着走着，我在路上看到了智明。智明他买了辆灰白色的小车，停到了公司楼下。在几个月前，他还是骑着单车来公司。我跑久了，背上都是汗水，朝着智明的方向，甩了甩手，喊他一起去公司。智明看见我，拿上公文包，朝我这边走过来。他衣着干净，尽管消瘦，还是有着一丝少年感。只是眼皮有点疲惫，下垂，额头的眉毛有点紧缩。

“智明，听说你要跳槽？”我对他说

“是阿。换个更高薪的工作。”

“好小子。这几个月没白干阿，都买车了。”

“当然。志气不能输。”

“你怎么打算跳槽？以前不是想考研究生吗？”

“我思维变了。有钱不也挺好，偶尔请家里人吃饭，他们也开心。”

“你不打算从事文字工作了？”

“不打算了。我现在觉得有钱能做很多我曾经不能做的事情。理想只是粪土。”

“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哈哈。还行。”

我们走到了公司的楼层。我依稀看见智明的眼睛是泛着泪光，应该不是错觉。智明回到办公室，拿起桌面上的笔记，还有盆栽，放进箱子里。我过去帮忙，清理桌面。智明他把所有稿件都扔掉了，还把桌上的英语书籍送给了我。智明收拾好东西，便拿到车里去了。我一路上陪伴着智明，以免他难过。临走时，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就不常见面了。偶尔还可以出来一起吃点东西。”我说

“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这样选择。”

“你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吗？”

“我一点都受不下这股气。”

“她不会记得你的。”

“我也不会记得她。我只是为自己争一口气。”

智明把箱子放到车里，他手关上后车门，从前车门那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智明他转行去做投资顾问了。这也不出奇，在编辑部里，每天都得关注相当多的信息。智明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根烟，抽了一口，扔到地上，踩灭了。他向我递了一根，我拒绝了。我从来没见过智明吸烟，这半年以来，他改变蛮大的。他现在身穿灰色西装，棕色皮鞋，真无法想象他是那个追求文字的小伙子。在文字工作者眼里，这是非常不好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有文字理想，穿着非常休闲。跳行算是对理想的不尊重，以后很难再从新回到文字工作。

如今，很少有人愿意再做文字工作者。因为在社会生存，不得不面对现实。智明说了句“以后再见面”，他便回到车里，离开了。我记下智明的电话。天空下起了小雨，灰蒙蒙的天气似乎没有了光芒，空气弥漫着雨水的透凉。我也没有以往的那种精神了，只想早点工作，回家里睡觉。智明离开后，整个公司少了一种朝气，大家都少说了很多话，王编辑也默默在做自己的事情。

“智明还是走了？”王编辑开口

“是阿。我没想到智明会放弃理想。”我说

“这也没办法。以前有很多编辑都这么走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智明是我见过最有热情，也最有理想的。”

“说实话。我都不想留在公司了。”

“我们这个岁数，重新找工作已经很难了。”

“是阿。”

智明离开后的一年。公司来了不少新的员工，也走了不少人。最近听说王编辑要去另一个资金比较高的平台，还是做文字工作。王编辑走了，部门也没有了往常的感觉。我总会思考智明到底怎么样了，在王编辑即将离开的时候，我给智明发了条消息，说约他出来一起吃顿饭，当做叙旧。智明同意了，我们约定在公司附近的饭馆，我们以前经常在那里吃饭。

我想到能见到老朋友。这种感觉是真的很开心。本来我的心情快沮丧到失去了想法，好朋友都离别，不断地感慨，叹息，想起过往的愉悦。想到办公室剩我一个人，我都开始伤感，想想自己三十多岁能结交的朋友越来越少。我走着走着，来到了龙眼树下的饭馆，天色有点朦胧，微风恰好。这个夜晚有点像最初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腼腆，聊的都是书籍。我们都在说稿件的问题，还有想要前进的方向。那时，我们都有理想，谈论着文字的故事。

“在等你呢。部门的事情还没做完吗？”王编辑说

“做完了。这不是就赶来了。“

“你有没有叫智明阿？”

“叫了。他一会过来。”

我和王编辑点了几个菜，吃了起来。智明来了，他穿着休闲的衣服，不像一年前的西装革履。我们惊叹，也叫他赶紧坐过来。我看见智明，有一种很久未见的感觉，怀念。智明看到我们，眼睛闪烁着微笑，他喊服务员上了些啤酒。时间一下子回到了曾经的岁月，我们几个穿着平淡，样貌年轻。现在感觉又是熟悉的，大家坐在一起，谈着最近的状况。我们都没有说什么，菜上齐了。

“智明，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怎么样，最近准备出国留学。”

我和王编辑都没说话。互相看了一眼，又喊服务员过来，多点了几个菜。我们的心情一下子渐涨，没一会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这时，服务员又送来几个菜。智明给我们倒了杯啤酒。我们都吃了起来，这吃的是开怀，好久没有这么开怀。王编辑吃了一碗饭，又一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这饭菜特别香。

“智明，你怎么决定去留学？你不是想赢过你女友的现男友吗？”王编辑开口

“对阿。我也好奇。”我说

“这不是没意义吗？都过去这么久了。”智明说

“你不是打算挣更多的钱？怎么又想出国了？”我说

“我想开了。挣到钱决定走回以前的道路。”智明说

“哎哟。今年真是不一样。”王编辑说

“就说我的。你们怎么样了。”智明

“王编辑准备去大平台了。”我说

“难怪。”智明说

“智明。你打算学什么专业？”我说

“哲学。”智明说

这个晚上，我们聊得特别开心。每个人都有新的开始，去通向更好的生活。我想了下，我也要寻找新的目标了。不然，都落后他们。眼见这般情景，今夜的风真是舒适，时间在前进，不必一直回忆过往。不知不觉，我们都忘记了时间。我打了个电话给老婆，说今天晚上要继续夜宵。王编辑也是这样。智明倒是没有女朋友，我们祝他在日本找个女朋友。

时隔四月有两年时间。今天的四月依旧是新生的，这个夜晚是静谧，也是热闹的。我们都在新生，有了新的顿悟。原本的忧伤渐渐忘怀，每个人都有了新的目标。四月的空气是新鲜的，夜晚在灯光下的的树叶是翠绿的，楼层里面还亮着灯光，一切如往常一样，又跟往常不一样。所有的感觉都是新的，未来也是崭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