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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影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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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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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来了

疯子并不是真正的疯子,她记忆清楚,只是精神上有一点小问题。她是同村和爷爷同辈的一个老年妇女,从我记事起,就她就这样。至于大家为什么要叫她疯子,是因为她经常遇到人都会问一句“你把小海燕藏在哪儿了,快让它回家吃饭。”每次大家都以为她在胡言乱语,所以就经常吓唬不吃饭、不睡觉的小孩“你再不吃饭好好睡觉,等会儿就叫村口那个疯子来把你带走。”只要大人一这样吓唬小孩子,小孩就会赶紧乖乖滴吃饭睡觉。

那时候她会时不时在旁晚时分或者晚饭过后在她家门口大喊她小儿子的名字,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小海燕的老命来了,天黑了快点回来吃晚饭。”一直不知道她口中的小海燕是谁,后来问了母亲才知道,小海燕是她小儿子的小名。

听母亲说她一共有四个儿子,最大的儿子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夭折了,而最小的儿子在十八岁那年结婚,第二年有了一个女儿,再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妻子跑了。留下小女儿没人照顾,她自己也不愿意照顾,所以就把孩子送回了她外婆家。就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年,小海燕也突然失踪了,听村里好多人说小海燕是因为受不了大家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所以才离家出走打算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

那时候刚进入二十一世纪一两年的时间,大都市里到处是机遇。特别是我们村里的好多年轻人也开启了南下广东深圳的打工之旅,当时我爸也一样,还曾去过深圳当了一年多的建筑工。

小海燕不辞而别的头一年里,疯子的精神也很正常,只是偶尔念到他到底去哪儿了,她的其他几个儿子也安慰她,告诉她弟弟和同村的好几个人一起打工去了,过年就回家。她将信将疑等了一年,过年的时候村里出去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过年了,只有小海燕一个人没回来。

那时候农村过年非常简单,因为我们那儿不产大米,只产土豆和玉米,所以对于大米,好多人都带着敬畏之心,而且只有在特殊的节日才能吃到一次白花花的大米饭。比如端午节,中秋节或者春节,但这些节日所吃的大米饭还掺杂着一部分和米粒大小的玉米粒。这些玉米用石磨磨碎,筛去玉米皮,夹杂在大米里一起蒸,两种不同的味道吃起来相当美味。

也正是一家人难得吃一次玉米粒夹白米饭的时候,疯子一脚踢坏了蒸锅,她在房间里开始哭泣,一直抱怨不是说过年就回家吗,怎么都吃年夜饭了还不回来。疯子的儿子和老伴也没办法,虽然那时候村委会有座机,但也联系不上儿子,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想找也不知道怎么找,所以只能听天由命。

那天的年夜饭没有吃成,那一年的跨年也没能如期进行。也正是那一晚的除夕夜,疯子第一次在村口大声喊自己的儿子小海燕,希望儿子能快点回来过年,一起吃年夜饭。后来,每次吃饭前或饭后,她都会在村口的大路上喊儿子的名字。刚开始大家都挺烦她的,特别是村里还没通电,大家晚饭过后就要睡觉,第二天天刚亮就得起床张罗猪食,准备早饭,还得下地干活。

大家都开始向疯子的丈夫反应,也和疯子的儿子们反应这个事,希望他们能管管疯子,别整天在村口跟哭丧似的影响大家的睡眠。至于疯子的丈夫和儿子们有没有管她我们无从知晓,只知道今后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村口喊着儿子的名字。

农村有句话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疯子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镇子。我们镇一直有个习俗,每个月逢3、6、9号是集市天,家里有多余的农产品会带到集市上去卖,需要一些生活用品的也会到集市上去买,这一来二去,大家在去集市的路上都会相约几个人一起,顺便拉拉家常,聊聊村里的各种事,谁家地里的庄稼好,谁家的儿子争气,谁家的亲戚又在那里发大财,或者谁家的猪产了几个崽之类的。除此之外,大家谈论的话题就是尖山组有个疯子,她是因为什么疯的,有没有打过人之类的。

其实那个时候疯子也经常去集市上买一些东西,但是大家因为她每晚在村口叫小儿子这件事不敢和她同行,记得上小学时经常在路上看到她一个人背着竹篓行走。她手里杵着一根木棍,那木棍是她在路上随便捡的,被她修的非常光滑,不过大家都说那根木棍打过好多人,每次遇到她的时候同行的小伙伴都会拉住我在耳旁小声说道:“我妈说她是个疯子,遇到她躲远点,要不然她会拿手里的木棍打你”。我确实看到她手里有一根光滑的木棍,但从来没看到她用它打过人,最多也就是当拐棍或者吓吓路边对她疯狂叫嚷着的狗。

好几次我经过她身旁的时候都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很担心她会用木棍打我。可是好奇心经常驱使我一定要从她身旁经过,试一试她到底会不会打人。不过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每次经过她身旁时,都会听到她的嘴里一直在念到什么,可无论我怎么听都听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就是“小海燕”三个字。我从邻居们的口中听到关于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是个疯子,你们别招惹她”。“可她真不是疯子”我经常辩解道。因为每次我从她身旁经过,她都会叫我的名字“小超超,你有没有看到小海燕,叫他快点回家吃饭了,饭菜都凉了。”

我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小海燕是在夏天,村里仅剩的两棵青苹果树上的苹果刚熟。当时我和几个小朋友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玩耍,一个穿着背带裤白衬衫的年轻小伙子带着一名身穿白色裙子的年轻女子从路边经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时尚好看的穿搭,原来男生穿背带裤、女生穿白裙子这么好看。

他们两人经过青苹果树看到树上滴着露珠的青苹果,男生驻足爬上树摘了好几个。和我们一起玩的其中一个小伙伴胆子很大,他小跑到苹果树下仰头大喊“这是我们村的苹果树,你是个外人,不准摘我们的苹果。”树上的人一边摘苹果一边向我们扔来了几个,他呵呵一笑解释道:“我也是我们村的,刚从外面打工回来”。

旁晚时分,我回家和妈说起了这件事,她告诉我小海燕回来了。当时我脑子里瞬间就想起这个名字,原来是疯子一直叫的那个人,他回来了。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借着皎洁的月光,我妈和村里的几个年轻妇女坐在一起聊天,她们一直在聊关于小海燕的事。

“想不到他出去四年,居然回来了。”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他还活着。”

“真是个没良心的,出去这么多年,害她妈思念他都变成疯子了。”

“不过我在地里锄草远远看到他带回来的那个女生挺不错的,不会是他带回来的媳妇吧?”

原来大家都知道小海燕回来了,看来大家也和他妈一样都挺关心他的。

他妈确实挺关心他的,自从他回到家以后,村里的晚上清净多了,疯子没有再大喊他的名字,我们也能睡个安稳觉。

不过小海燕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又离开了。这次离开的原因听村里好多人说是因为工厂要上班了,他是想家,想回来看一眼。最重要的是小海燕出去这么多年不仅没有挣到钱,回家之后还向他爸要了一千多块钱。那一千多块钱是什么概念,我给大家做个对比吧,那时候集市上卖的最贵的大米是1块钱一斤,包子是一毛钱两个,家里喂的三四斤重的大公鸡最多也就能卖十块钱。

小海燕一走,疯子又开始在村口喊起了他的名字。而且这次比之前更严重了,之前疯子只有在晚饭前或者晚饭后才喊,可是小海燕回来又离开后,疯子喊小海燕的次数开始增加,有时候大中午的也会在村后的山顶上喊,甚至在地里干活时借着休息间隙也喊。大家都纷纷猜测,是不是小海燕回来后刺激到了她,导致她的病情开始严重起来。

本来说好春节回家过年的,可是到了春节小海燕还是没回来过年。家里人这才想起来没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又得向上一次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不过小海燕的父亲倒是觉得挺幸运的,用他的话说“至少我们先在知道他还没有死,活得好好的。”听这话,他父亲好像已经对他失望了,只要他活着就好,其他已经无所谓了。

后来我上了初中,高中,每次回家都会听到疯子的喊小海燕的声音。因为长时间处在这种环境里,所以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习惯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某一天突然听不到疯子叫小海燕的名字,或许村里好多人都不习惯吧。再者,如果疯子不这样一直叫着小海燕的名字,或许用不了几年,大家都会把他忘记了吧。

有些人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你记住她的模样,而是希望你能记得,与他有关的一切。比如你曾和她发生过的某一件小事,再者发生在她身上的某一年的特殊时期。

记得上高一那年,小海燕回来了。他重新带了一个外地女人回到老家,当时村里好多人都在议论他和那个外地人,大家都说好几年前他也带了个外地人回来,可能在外面被人骗了,这次又带回一个,会不会也再次被骗?

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让大家对这个外地媳妇有了新的认识,他们不仅没有再出去,甚至还在村里建起了房子,外地媳妇也开始学着说我们的方言,甚至和本地的好多妇女相处的非常融洽,不久后也有了孩子。

不过这次小海燕回来好像也没能改变他母亲的病情,疯子虽然知道她的小海燕回来了,可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喊的习惯,已经改不掉了。她依然不分昼夜一有时间就会喊小海燕回家吃饭,一遇到熟悉的人就会问到底把小海燕藏哪儿去了,快叫他出来吃饭,饭菜都凉了。

高中三年,每次回家都能听到疯子叫小海燕的声音,不过我记得只见过她两次,而且两次都是冬天,村里有人家办酒席去吃喜酒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她依然还记得我,我从她身旁经过,她还是会问我:“小超超,你有没有看到小海燕,叫他快点回家吃饭了,饭菜都凉了”。她的头发已经全白,再也不像小学时候看到的那样,一头乌黑好看的头发,虽然她的衣服全都是补丁,但是非常干净,只不过这些都是夏天的衣服,只有在外面套了一件女儿买给她的大棉衣。

我听村里人说,之前家里人有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可是她一到门口就开始大哭,说自己没有病,自己想找小海燕。后来丈夫和儿子们不忍心,也觉得她不会伤害村民,所以就任由她这样。特别是她的女儿非常有孝心,每个季节都会给她买衣服,可是听女儿和家人说她没有穿,而是全部折叠起来放在当初她陪嫁过来的大木箱子里,总是念叨新衣服要留给小海燕穿。不过她并没有像大部分精神失常的人那样,胡乱吃东西,穿着脏乱差。相反,她也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甚至经常自己洗头洗衣服,虽然总是穿那几件洗得泛白的衣服,但是和好多在地里干活的人相比,她却非常干净。

上大一那年端午,父亲和母亲远在福建打工,那天本来想问候他们端午安康的,他们说他们已经回家了。我非常好奇,明明才出去不到两个月,怎么就回家了。他们解释说村里的疯子去世了,她的家人打电话请回去帮忙。

刚听到的时候觉得没什么的,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可一听到是村里的疯子,莫名其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她的存在,已经与我的童年和青少年密不可分,而她的离开,好像我的童年和青少年里的好多记忆也随之消失了。特别是那一年暑假回家后没有了她在村口叫小海燕的声音,好像怎么也睡不着,甚至有好几次到凌晨,耳旁都会出现幻觉,隐约听到疯子喊小海燕的声音。

一直到现在,每次回家经过村口,看到被砍的两棵青苹果树桩时,还会想起小海燕带着外地女生摘苹果的情形,耳边也会响起疯子喊小海燕的声音,而曾经被家长用疯子吓唬的小孩子,也已经踏入了校园。

村里一下雨就陷进半只脚的土路,已经修改成了干净的水泥路。那两颗全村共享的青苹果树早已只剩下干枯的树桩,还有泛黄开着裂痕的土坯墙,也只剩下七零八落的断壁残垣,旁边杂草丛生。地里不慌不忙哞哞叫的老牛,已经多年不见,早已被泛着青烟哐哐作响的犁地机器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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