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间的较量。旧物的光泽、质地
已经没有了簇新的炫彩
像被时光磨去了底气
这常常成为冷落、嫌弃的对象
而每次我在清理之后,母亲
又总会悄悄找回来
整理、缝补、濯洗,像是对待故交
这成了两代人的观念较量
而现在,每次在新旧的折中过渡里
我总看到母亲小心叠放半旧衣物的样子
褶皱的手一寸一寸地安抚
仿佛,在安抚她的一段旧光阴
小心思
那些风越过草尖,钻过藤本月季
倒卷起的垂帘
一扭身就跳上了半开的窗台
以特有的小心,它们轻手轻脚
对待屋里的一切。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偶尔,会试探着带进来花草的香味
籍此想吸引她的注意
或者,偷偷摆弄窗台的书页
用这些初春的文字,安抚砰砰的心跳
翻书的声响,不小心惊到了自己
捏在手心里的花瓣掉在书上
朝思暮想的小心思,忽然就洒落一地
流水里的星星
那些星星,在流水里发着光
将镶金的黑丝绒馈赠河面
它们蹚过水草、岩石,甚至险滩
风吹过,碎银一样的笑
在河面上叮叮咚咚的奔跑
在人间,我们又何尝不是
努力想把自己活成一束星光
在与时间长河的厮磨中
练习随波逐流或者逆流坚守
直到,自带光芒
而这些,都让我们相信
最暗的夜色往往是星光的幕墙
而冰冷之后,河岸上
总会有一株桃花静悄悄的开
大寒歌
皲裂、血丝、疼痛,这是一首歌的
主旋律。它被唱响时
科尔沁大草原正在大雪中酣睡
敖包的灯光似睡非睡
额吉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手里
挤奶器依旧哼着“呲呲”的副歌
紧跟巴特尔的大部队,已经回栏
它们卧在草铺上。嘴里
不停咀嚼,像是要反刍出春天的味道
毡帐外的风声渐缓。这小过门之后
只有春天才有的羞涩
轻轻哼着抒情旋律,踏步而来
瘦了流水
再一次见到她时,原本温润的
躯体,已经显出疲意
淤泥和砾石爬满河床。这常常让我
不忍原谅
两岸的荒凉,抱紧她日渐的消瘦
这么多年,她固执地绕着村庄流逝
屈从风雨刷新的衰老
与我的母亲相似,时光一再尝试涂改
暗疤在她枯涸的青筋旁扩散
这些暗生的恓惶,总让人心生疼痛
即使在暮色折回的傍晚
我也总会像苇草一样,依在她的身边
看她消瘦的样子,暗自流泪
补鞋匠
仿佛手背上滋生的褐斑。他的摊位
躲在不起眼的街角
总是遭到无视,与路边的草木无异
脚边围满了一群迷途的鱼
裁剪、补缺、修饰,针尖压住缝沿
缝合手术娴熟而快捷
时间的印痕,在一阵嚓嚓声里渐渐隐去
修复后的旧光阴
递还给主人,重新做一条入海的鱼
此刻的他低着头,仿佛捧着一堆碎瓷
耐心地抚摸每一个细节
给残损做捏骨
直到和所有的过往,一一握手言和
抵达
站在十九层楼工地,城市边缘
田野已经开始备下战书
与老家的稻田一样,金黄的封面刺眼
远眺的父亲,不禁心里一慌
农闲时出来打工,农忙再回乡收割
这让父亲一次次丈量过
城市与大山的距离
而每一次秋收前,加班倒的日子
都让这一帮工人心急火燎
工地的吊车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赶工
恨不能一转身
身后的高楼,就能再起一层
偶尔乘等料的间隙,父亲会脱下鞋和袜子
借用铁钉的硬心肠
一个个刺破脚板上血泡里包藏的祸水
忍住痛,在与老家见面前
挤出时间,偷偷长出一层薄薄的坚硬
在雨中沉默
雨点叩击窗户。巨大的声响
像在提醒
该插秧了!母亲站在阳台上远眺
鬓角的余雪未融。迎春花在她的背后
正吐出第一个嫩黄的词
她不认识这个城市,却很快
熟知小区有十六栋楼
邻居五岁的孩子和居家老人的高寿
就像清楚自己的庄稼地,有十亩水稻
三亩旱地,菜畦里青葱的
一垧白菜、九棵西红柿和两排辣椒
长势正好。整个村子都是亲人
而现在,她所居住的这些高楼
都和她一样
沉默着,与雨水对峙。它们挡住了视线
偶尔在夹缝里,闪出
几株矮冬青和银杏树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