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事》

《菱事》

这两张红菱照片在手机里待了几个月，还有一张红塑料桶装红菱的照片在另一部手机里，遗憾的是手机屏坏了，照片已处在茫茫的黑暗中。

删减照片时，只要翻到这两张照片，立即就会想到那一张，这是典型的连锁反映。那是六年前一个深秋凉爽的下午，一只放在凳子上很普通，但十分干净的红色塑料桶，桶里清水滋养着的嫩嫩的红菱，不知道怎么就落进了我的眼界。清水漫过红菱约两公分高，虏掠我第一惊讶的是清水，它的清澈呀，是那种透明无尘，如同无菌的蒸馏水。第二惊讶的是红菱的浅粉色和它十分娇嫩的外壳。嫩红菱非常干净，整洁。粉红色容易撩拨人的心灵，又能启发出怜香惜玉的情绪，这款粉色披在娇嫩的菱角身上顿时就让人有了十二份的疼惜，仿佛被粗劣的手一碰就会留下伤痕似的。显然卖红菱的老人家从水塘采摘到上街叫卖，为能保持它们完整娇嫩的外形，肯定是一路小心翼翼呵护有加的。

那部手机屏没坏时，我时常欣赏那张照片，有时会想到陆游写给唐婉的《红酥手》诗。也会想到我家小塘里养过的那塘不是红菱的菱角。

江淮丘陵地带，多旱少雨，除了人工挑挖的水库，其河塘面积一般都不大，水域也不深。让我们全家垂青的小塘，是一节截流后的小沟，父亲在塘底朝天的时候给予扩挖，才成了私家小塘。菱角生长过程也很简单。挨过寒冷的二月，风刮在脸上有了柔和，到小塘边洗衣涮鞋水温也挣脱了彻骨的寒凉。涮洗衣服时，就见塘中心冒出一个个分币大小的圆形小片，洗衣带出的波浪，相互追赶着跑向小塘中心，那些分币大小的圆片像是遇到了伙伴，跟着波浪立即开心地荡漾着。

我们知道那是在水里经过冬眠醒来的菱秧，秧苗被麻绳一样细的根连在泥里。为了细根早期安全，母亲嘱咐我们把那几只整天在塘里漂浮的鹅关进笼子里，等细根粗壮一点再放回塘里。可气的是，那几只鹅不知好歹，在笼子里，稻子和水都是满满地备足在盆里，让它们大吃大喝，它们愣是不领情，嘎喽！嘎喽！叫个不停。约束几天后，笼子门开了，它们撒开大脚丫展开宽大翅膀的优势，连跑带飞还大唱着向小塘冲去，那种高兴劲，就像谁关了它们十年牢重获自由一样。

菱角秧生长旺盛期是七八月份，夏季知了叫得最欢时，小塘已是菱角秧统治的天下了。那时鹅们已是无法落脚，最多在塘埂溜达溜达，扇扇翅膀，望望天，惆怅地伸头喝几口水，然后叹息地离开。

采摘菱角在中秋节之后，父亲涮了盛米的缸，在缸里放一只四脚小凳，再把我抱到小凳上坐着。那只米缸就是我摘菱角的小船，摘菱角没什么技巧，先是用两手当浆划着前进，到了肥硕的秧子前，揭锅盖一样拎起一棵秧子，原先藏书着掖着，让人惊喜的菱角就暴露在眼前。菱角肚间有一根脐茎，轻轻一拽菱角就下来了。越老的菱角越好摘，甚至手一碰，不等你拽它哧溜一下就落进水里，这跟瓜熟蒂落是一个道理。落水后来的菱角就是来年发秧的种子菱。

小塘收获起的菱角，充当我们娣妹几个的零食，也会分些给邻居小伙伴们。那口小塘养过四角菱，也养过两角菱。两角菱皮壳厚一些，咬出的菱米容易碎，不如四角菱咬出的菱米光滑整齐，也没有四角菱糯粘好吃。但四角菱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长着四只张牙舞爪让人烦恼不已的角，小孩子的牙齿没有足够的压力制裁它们，往往要借助菜刀去斩，菜刀又是危险的凶器，父母总是藏到秘密的地方，唯恐他们不在家时我们斩伤手。

那只拍有红桶装红菱照片的三星手机，花了800元被我换过一次屏。换过之后没有及时把照片导出来，某一天亲戚借手机打电话，手拿漏了，那个换新屏不久的手机一个倒栽葱坠地，眼见着桌面上的图标慢慢熄灭，十分钟后漆黑一片，碎痕累累。刚换屏一周不到的手机，再次沉入黑暗。想要打捞那张红桶装红菱的照片，成为了一件痛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