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轻摇的时光

小扇轻摇的时光

赵传兴

一股风，从右到左，从北到南，从弟弟到我，从我到弟弟。接着的一股风，从左到右，从南到北，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风不远，不近，不猛不烈，不快不慢，没了就来，想了就来，要了就来。

风来自娘的手。风，是娘手里的扇子扇出来的。

那是一把芭蕉扇。扇柄开了裂，但娘用绳子裹着。扇柄是黛黑色的，估计是母亲手的汗水浸湿的。扇身的芭蕉叶绽开了好几处，娘用针线仔仔细细缝了几道边，扇面就集中了，只要娘轻轻一扇，风就吹了过来，绝无漏风的可能。

院子外面的杨树、槐树、椿树、楝树的叶子都大张着嘴等风，蝙蝠飞来踱去，满角落寻觅着风。树上有蝉未眠。蝉有娘，但娘没给它扇扇子，蝉就大叫大喊，嗓子都叫哑了，还是没有风。草丛里的什么虫子，也没有娘扇扇子，歇斯底里地叫。它们成了难兄难弟，一高一低，你一声，我一声，此起彼伏，捣鼓得院子里外一片虫鸣。

邻居瞎了眼的老婆婆手拿一把蒲扇，左一下赶蚊子，右一下撵汗水，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风婆婆-----放风来，大风不来小风来。风婆婆-----放风来，大风不来小风来。”，七月的鬼天气，风婆婆也怕热，懒得出来，任瞎眼婆婆喊了一晚上，也不搭理她，大风小风都藏着掖着。

天地之间，只有我和弟弟睡的疙瘩床上有风，我和弟弟的身上有风。

娘是我和弟弟的风婆婆。娘一边给我们放风，一边给我们讲故事。娘讲“说谎的孩子”“能子和愣子兄弟”“狼的传说”，几乎都是系列故事。娘的故事里，诚实的孩子总能战胜困难，愣子总是比能子收获更多幸福，柔弱而勇敢的羊妈妈总能战胜凶残饥饿的大灰狼。娘最后说，羊妈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是不惜任何代价的，哪怕是她的生命。娘的故事也是凉风，从左耳和右耳进入身体，储存在一些隐秘的地方。

这是暑假的夜晚。白天，娘要干活，栽秧、薅草、锄黄豆、点绿豆，时间和体力都给了土地、庄稼。晚上，娘把时间和体力都给了我们。娘把一个故事讲完，接着再讲另一个。娘的故事不多，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个。今晚的故事就是昨晚的故事，昨晚的故事可能是别晚的故事。娘讲不厌，我们听不烦。等到我们上下眼皮打架，娘的故事就换成了儿歌：“小不点，搬耙来；搬不动，哥哥送；送到家，烙油饼，炒菜瓜，啪啪啪啪怪好吃。”“咯咯噔噔梆梆，挑到老王庄上。‘老王老王可在家？’‘弄恍的？’‘抱小狗的。’‘没满月来，过几天再来。’”

繁星在天，我仰着头数星星。皓月当空，我仰着头瞅月亮。我听着娘讲故事，也关注风的声音，“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不大不小，不高不低，悦耳，和谐，像皮星星狡黠眨眼时面带的微笑，像俏月儿行走时吐出的气息。这气息闻着，闻着，我长大了，弟弟也长大了。

我也给娘扇过扇子。一下，两下，扇了十几下，短短一分钟，胳膊就感觉酸了，这时我才想起娘的胳膊，扇两个多小时，都不酸。娘的胳膊是木头做的，是铁打的。

娘手里的扇子挥去又挥来。天地间回荡着一缕浅浅爽爽的风。摇着，摇着，摇扇人就白了头，花了眼，弓了腰。（发表于2021年7月30日湖南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