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地
文/赵 锋
儿时,兄妹众多,父亲又在外面上班,家里土地少又没硬劳力,这可愁坏了母亲。粮食不够,菜来充。那个年月不少家庭都是这样应对着缺粮的困惑。
村里各家各户都有自留地,这些自留地多数用来种蔬菜、瓜果之类的。它们虽不是庄稼地里的主角,可每家每户却指望着它来改善生活。
记忆中母亲一有空闲总在菜园里忙碌,它是全家人的希望。只有种出更多的菜来,才能打发那些缺粮的日子。春风拂过村庄,是播种的季节。除了庄稼地,母亲从不敢放松她的小菜地。她善待菜地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渴望能有更好的收成。她常常对村里人说:我们家孩子多,菜少了,吃不饱。她种各种各样的菜,尽量让它们填满整个四季。
她用豆角蒸蒸面;用韭菜包饺子;用萝卜蒸米饭,饭里的菜总是远远多于粮食,兄妹们明白这是母亲不得已的做法。也许是母亲养成的习惯难以改变,多年以后,她为我们兄妹蒸蒸面时依然这样。爱吃蒸面的哥哥问母亲:“怎么这么多豆角?”母亲回答:“豆角多了好吃啊!你们小时候就这么吃的。”哥哥乐了:“原来多放豆角是因为没有粮食,现在又不缺粮食。其实现在的豆角比粮食贵啊!”听到这些,母亲才仿佛回过神来。是饥饿年代让她习惯性地认为粮食的不足和重要。
母亲的菜地一年四季都有自己的蔬菜。最初,母亲并不怎么会种菜,别人地里的菜都冒出地面了,我们家的菜还没见影子。村里的老太太告诉她,你盖的土太厚,压了苗。就这样一次次反复中,她学会了种菜。白菜,黄瓜、辣椒、西红柿……一应俱全。
四季轮回中,母亲总在为全家的吃喝而操劳。什么样的季节种什么菜,如何搭配食材并非是因为营养的需要,而是要满足果腹的需要。最怕漫长的冬季,除了冬藏的白菜和萝卜,以及一些干菜以外,菜地里几近荒芜。她开始犯愁,年幼的我们并不知道那些飘雪的漫长冬季母亲是如何度过的?
比起冬季,母亲更喜欢夏季。因为夏季日光充足,菜地里有吃不完的菜。母亲会裁缝,是方圆几个村出名的师傅。白天她抽空在菜地里忙碌,到了晚上就伏案裁剪衣服,我们常常听着缝纫机的“哒哒”声入睡。母亲往往做衣服到深夜,屋外满天星光笼罩着不远处的菜地。制衣案和菜地成了母亲为了生计而奔忙的两端。
母亲一直种菜,即便是多年以后,她辛苦养育的孩子一个个都走出了村庄,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有了可以让她衣食无忧的能力,她依然经营着自己的菜地。我想,那大概是她对于岁月的一种记忆,一种习惯使然,一种内心无法抹去的情结。
母亲的菜地不仅丰富了我们儿时的餐桌,也丰富了我们的记忆,而且让我们在很小时就懂得了要回望土地、珍惜生活。许多年以后,我们时不时仍然能品尝到母亲种出来的蔬菜。它天然,原汁原味,充满情意。它让我们常常想到母亲的那块小菜地,它更让我们常常在某个瞬间体味到蔓延在岁月之中的母爱。
(《老家:一个人的故乡心灵史》,赵锋著中国华侨出版社,2018年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