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我爱人突然给我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还是作家哩,见你发表文章也不少,人家过父亲节写啥的都有,咋就没有见你一篇是回忆父亲的文章啊?
爱人不问,我的心海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爱人一问,算是问得我波澜翻涌。
也真是的,前些天,父亲节还没来,微信上、微博上,报纸上、杂志上,电视上、网站上,凡是媒体,都少不了父亲及父亲节的话题。有怀念父亲的,有纪念父亲的;有歌颂父亲的,有赞扬父亲的;有给父亲买送礼物的,还有陪父亲过生日游山玩水的。总之,孝子不少,孝女也很多。遗憾的是,以上活动,我没有参与一个。看别人,或尽孝或哀悼,或纪念或怀念,唯独我,没有写一句祝福父亲的情话,没有写一句纪念父亲的语句。此时此刻,爱人问了,我懵圈了。不答吧,夫妻沟通陷入了僵局,回答吧,一时语塞。对父亲没感情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心理上过不去,情理上说不通。说不会写吧,爱人一定会骂我:懒!
我父亲生于1933年,1993年因病去世,享年60岁。奶奶说父亲没有上过学,我感觉父亲也是文盲。
从我记事时起,我就知道父亲外出打工去了(那时候叫当工人),家里由母亲当家长,负责家里家外的一切,偶尔见到父亲一次,也多数是春节的时候。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父亲是在外地下煤窑。再后来,在一次参加公社集体劳动时,因劳动强度过大,父亲成了残疾,腿脚行动缓慢。成长的岁月里,我的眼中,父亲就是一个常年在外打工的人,说家是他的旅店,一点也不过分。体现在我身上的父子之情远不及母子之情。
上初中了,我才知道父亲在公社机械厂工作。父亲是一个受单位照顾的对象。听我中学的老师讲,父亲看我是一个读书的料,就把我从村小戴帽初中转到了公社中学。新的生活环境里,我和父亲的关系是:白天学校放学,我回到父亲的单位找父亲吃饭。父亲说,吃饭了,我回答,嗯,父亲说,吃了饭上学去,不要乱跑,我说,中。父子之间的语言交流,言简意赅,丝毫不拖泥带水。你要想再多听到一个字,用旁人的话说,简直比登天还难。母亲说,整天见人没个话,也不知道随谁,话比金子还主贵!
晚自习放学,我就回到父亲的单位和父亲一起睡觉。初中毕业,我考上了驻马店师范。想当初,无论是报考志愿,还是参加考试,不管是去报到上学,还是离家的三年师范学校学习生活。我为啥报考师范,如何参加考试的,师范学校学的啥,吃住习惯不习惯,毕业工作去哪里,父亲从来不管不问,完全由我自己决定。
有一次,我听见母亲在责怪父亲,孩子说,要办理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哩,你不是他亲爹啊,小孩小,不知道咋办里,你也不替孩去问问咋办?父亲哼了一声,让他自己去吧,我没空。
对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办。现在想想,这句话竟然也是我教育自己孩子的惯用语言。从啥时候开始,我咋学会父亲的套路了?
爱人问我为啥不写一点文章来纪念父亲,绞尽脑汁,我在努力追寻和父亲相处的往事,思来想去,我的结论是:父亲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他没有像黄继光堵枪眼一样的壮举,也没有像刘文学抓坏蛋一样保护集体财产;没有大火中救人的英雄事迹,没有打架、斗殴、抢劫、偷盗以及黄赌毒经历。不是大英雄做派,缺少违法犯罪的轰动效应。一个没有特征的父亲,我能从何处下笔来写我的父亲?
我和我父亲都是社会上普普通通的人,走进任何人群里,马上就会被淹没在人海中。正像一位哲人说的一样,好比一粒雨滴,一旦滴进大海,就完全融入了海的世界。好事没有,坏事不做,父亲真的没有一件可圈可点的大事儿给我留下深深的烙印。
朱自清要去北京发展了,有父亲去车站送他,还给他买橘子,假如把朱自清换成是我,打死父亲,他也不会送我的。我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一无光鲜的背景,二无坚实的靠山。别的学生一旦在学校犯错了,要么有家长去找老师赔情,要么去给学生道歉,而我,连犯错的勇气也没有,因为父亲从来就不踏进学校半步。
写作没素材,心里没灵感。我把心思诺诺地告诉了爱人,爱人用直愣愣的眼光回敬我,久久地对视,想批我,可又不舍得。我接着说,其实,每年过父亲节,我都想给父亲写一点东西,就是苦于父亲的一生太平常,写父亲的事儿推了一年又一年,节日前想法满满,节日来了又腹中空空。猛然间,今年的父亲节又来了,我依然没有为父亲写上一点东西,也难怪爱人突然质疑我的业余作家身份了:今年,如果还见不到你写父亲的文章,我也想打假;这年月,想不到作家也有假冒的。
打假我也写不出来。自知理亏的我,轻轻地回敬了爱人一句。离开吃饭的餐桌,我打开手机玩微信,突然,我看到了朋友圈里的一个段子:虽然您没有让我住上别墅,但也没让我流浪街头;虽然我没有穿上几千块的名牌,可您并没有让我冻着;虽然我不是富二代,却从未少过我的零花钱;虽然没有带我吃大餐,却从不让我饿着;老爸在我心里是最好的。致最爱的父亲,我最爱的男人!
看完段子,我终于有了灵感。明年父亲节来临,我一定要写一写我的父亲。不,还是现在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