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张老头子来说,2010年的春节显得格外地冷。
张老头子今年刚刚五十出头,他原本是单位里的一位中层领导,因为年龄关系,去年退居二线,但仍然享受着单位在职领导的政治和经济待遇。
张老头子有一手照相的好手艺。上世纪八十年代,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张老头子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自费学习了照相技术,又很快成了本地有名的照相个体户。从此,张老头子在做好单位本职工作的同时,利用业余时间用自己的勤劳和汗水养活着一家老小。经过多年的打拼,张老头子很快成了远近有名的摄影高手,附近村民凡是有照结婚登记照的、婚纱摄影的、驾驶证照的、身份证照的都很乐意上张老头子的照相馆里来。红火的生意让常年赋闲在家的张老太太也潜移默化地掌握了一定的照相技巧。
那年月,张老头子的照相月收入是他月工资收入几十倍,最好的时光里,张老头子一个春节就能攒一万余元。每年的春天,正值百花盛开,张老头子每月都要有三、五千元的净收入进账。张老头子有一个信条:只要是合法的赚钱生意,都敢揽下。
二
人死了钱没花出去,悲哀;人活着钱没了,可怜。张老头子尽管不是以上两种人物,但收入颇丰的他,自从给儿子张阳买了商品房后却日渐贫穷。
张老头子的公子张阳前年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一家律师事务所。这天,张阳给张老头子打电话说:“爸啊,你什么时间有空啊来省城啊?我想在省城买一套房子,等你退休的时候,把你和我妈一并接来。”一听儿子的电话,张老头子和老太太像刚吃过蜜一样,嘴角不自然地翘了起来。
“阳啊,你真行!有出息,我这当妈的,没有白养你一场。”张老太太感觉儿子在大都市里混得不错,心里那是高兴啊:“老头子啊,儿要买房了,咱不能坐视不管啊?问问需要多少钱,给儿子添几个子儿,反正咱在家挣多挣少早晚也都是儿子的。”
张老头子听到老伴儿的唠叨,赶紧答应:“好、好。”
通过电话交流,张老头子知道儿子看中的房产大约30万元,他也知道儿子一人在外打拚也实在不容易,尽管这两年儿子也积攒了四、五万元钱,但离30万元还有一定的差距。于是,他给儿子回电话商量到:“阳啊,尽管爸爸这些年照相挣了一些小钱,可你从上初中算起,直到考高中、上大学,钱也让你花得差不多了。你想买房子,这也是正事儿、大事儿。这样吧,用上你这两年的积蓄,我再给你添十万,你先把房子的首付款交了,余下的,就按揭吧。”
三
张阳的房子买好了,这也让李巧枝一块石头落了地。李巧枝长了一张“八哥”式的嘴,熟悉她的人都叫她“巧儿”。和张阳恋爱伊始,巧枝就巧妙地向张阳暗示房子与结婚的关系。水到渠成,很快,他们就按照张阳农村老家的风俗,在春节前回张老头子家举办了结婚仪式。
新婚夜晚,巧枝与张阳谈起了添置家庭小汽车的事。张阳心里知道:张老头子刚给自己买了商品房、又为自己婚宴花去了不少积蓄,现在买车,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看看,咱左邻的、右舍的都买了小车,为什么咱就要矮别人一截呢?”巧枝质问张阳。
“咱现在还不是十分需要。”张阳笑笑,他想搪塞巧枝一下,谁知巧枝又认真起来:“需要!很是需要!人家上下班都是车来车往的,为什么偏偏要咱们去挤公交车、骑破自行车?”
“可咱没买车的钱啊?”张阳很无奈地说。
“有!”巧枝坚定地反驳。
“在哪?”
“在你爹的钱柜里!”
“那是老头子的亲朋好友给咱结婚凑的份子钱,以后别人家的孩子结婚、办事儿的,老头子还得一一还人家的。”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等过两年我们攒足了买车的钱再购买,不是也很好吗?”
“不好!”
“为什么?”
“看着别的人家出入有车,我们也不能亏欠了自己!”巧枝说完,拉起被角入睡了。
一番口舌较量,最终还是张阳俯首称臣。
四
第二天,张阳就和张老头子谈起了要买家庭小汽车的打算。张老头子问儿子:“工作需要吗?”
“当然了。”张阳回答,“你看是让我单位给我配车呢,还是咱自己买车?”张阳笑着问老张头子。
“单位配车与自己买车有什么不同吗?”
“有!”张阳很自信地回答,“我们单位规定:凡是单位配车的,一律不再领交通补贴;凡是自己买车的,单位一次性补贴5万元,车子就是自己的了。”
“那,咱买啥价位的车啊?”张老头子又问。
“在省城,一般都是10万元以上的。”
“行!等我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再说吧。”张老头子应付了下来。
五
巧枝一听张阳说买车的事儿被公公挡了回来,立马大为不悦:“什么商量不商量的,这明显是推辞话嘛;不行!看我咋让他同意吧。”
三天后,张老头子吃罢早饭走出家门来到老少爷们中间闲聊,当他正和大家东一句日本海啸地震、西一句北京奥运的时候,巧枝儿迎了上来:“爸爸,我和张阳商量过了,想借用我们结婚的几万元礼钱给咱家添置一部家庭小汽车。这钱么,零打碎敲的花完,不如一整把儿添件像样的物件儿。买部小车更方便咱们从省城回老家或从老家去省城;再说,你儿子开车上下班,日后我们有了小孩接送其上幼儿园也很方便,老少爷们面前你也有面子。”
“看看人家巧枝儿,不但孝顺有眼光还蛮会治家过日子。”老少爷们不约而同地夸奖巧枝。
刚退休的“村小老教师”随即将了张老头子一军:“别不舍得,一月几千元的收入要它干什么呢?不就是多照几张照片不是?说不定哪一天,你两眼一闭,两腿一伸,你还能把钱带到坟墓里不成?”
“行啊!”张老头子一看巧枝和身边的邻居,他能不答应吗?听巧枝儿那话,看巧枝儿那面部表情,傻子都明白:与其说巧枝儿的话讲给公公听的,不如说是讲给大伙听的。张老头子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啊。
“家有一老,胜似一宝。”“村小老教师”冲着张老头子直笑:“你老家伙在家挣工资,老伴儿在家照相挣钱,无怪乎你媳妇的嘴贼甜。”
“巧枝嘛,嘴不巧就不叫巧枝儿了。”巧枝走开后,张老头子看着“村小老教师”傻笑。
“哦,巧枝儿的巧原来是有时间和地点限制的啊。”“村小老教师”恍然大悟似的笑笑。
“不怕你们笑话。”张老头子笑着给大伙讲:“一次,我告诉儿子:你们养活我和你妈,比其他人在家养猪养羊强多了;他们养猪养羊都是有风险的,而你养我和你妈几乎没有风险。我用每月的固定工资贴补家用,你养我们比养牲畜强啊。”
六
春节后上班没几天,张阳就和巧枝一起把一辆新款的“吉利”家庭小轿车开回了自己的住宅小区。
这一年快年底了,张老头子正在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爸爸,巧枝到了预产期了,就让我妈来给我们做饭吧?妈妈在老家照相也是蛮辛苦的。”想着自己要做爷爷和奶奶了,张老头子夫妇都很高兴。其实张老头子和张老太太早就计划好了,只要巧枝一怀孕,当婆婆的就会先走一步,帮助儿子料理家务和伺候巧枝母子的。现在,既然儿子打来电话了,张老头子很高兴地就应允了下来。
张老头子是个有工作的人,自己业余时间照顾一下照相馆的生意还可以,如果整日照看自己的生意,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张老头子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时里,照相馆的生意一般都是张老太太一人打理,除非节假日和星期天的时候,张老头子才在照相馆里帮老婆子一把。如今,巧枝真的要临产了,做婆婆的就要担当起儿子家庭保姆的重任。
“照相馆转租出去吧?你也好去儿子家享享清福?”张老太太要动身去儿子身边了,张老头子开始与张老太太商量着照相馆的未来。
“哼!有伺候月子婆娘而享清福的婆婆吗?”张老太太自嘲地说:“你有工作,也不能又要上班又要顾门面两头跑啊?我不去照顾巧枝也说不过去啊?”
“那照相馆的生意就转租给我侄子吧?”张老头子的侄子老实、本份儿,是有名的生意人。张老头子思考一会儿,跟张老太太就提到了自己自认的生意转租最佳人选。
“你决定吧。”张老太太也是个本分的人,她和张老头子结婚二三十年了,一直互敬互爱、相敬如宾,关于照相馆生意转让、转租的事,她自己早也考虑过了,也只有张老头子的侄子最合适。
七
春节后不久,张老太太就当上了奶奶。
张老太太五十来岁,勤快、干净、心细,加上身体健康,正是当家庭保姆的黄金年龄。在张老太太的精心伺候下,张阳一家的小日子有条有理,月子中的巧枝干净、白胖,不出满月的孙子煞是可爱。
“妈妈,收拾完屋子,你去菜市场一趟吧。今天上午,小蛋的姥爷和姥姥要来看外孙。”孙子“满月”后的一天早饭后,张阳就要去上班的时候随口把岳父岳母来看望孙子的事儿告诉了张老太太。
“行。我马上就收拾完毕。”张老太太一边回答着儿子,一边笑着继续收拾屋子。
等张老太太赶到菜市场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自己衣兜里的钱不是十分充足。
平时,张阳打发母亲上集买菜,都是提前把所需的菜钱给母亲的,不论给钱多少,张阳临别时还会问一句:“够吗?”
“够!”张老太太总是笑笑回答张阳。张老太太知道,什么够不够的,你不给我也行,我从老家来的时候,总不会空着手来吧?即使张阳不给张老太太赶集买菜的钱,张老太太也会把一天所需的禽蛋、肉菜买回来的。可今天不行,张老太太来张阳家里的时间长了,自己带来的一些钱也花差不多了。
“唉,我真粗心。”张老太太一边埋怨自己,一边挑拣着采购的菜肴。
真没办法,这些菜肴一运到城市的菜市场上,都成了宝贝,本来在乡下一毛钱就能买到的一把韭菜,菜市场硬是一元钱一把。“唉,住在这城市里有啥好的呢?出出门就花钱,解个手也要钱。哪有乡下老家方便?吃的用的都是自家大地里土生土长的,有再多的钱就是没地方花。”张老太太絮叨着,独自一人在菜市场里来回逛着,“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张老太太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掏光了衣兜中的纸币、硬币、角票也只是采购到了不太宽裕的禽蛋肉菜。来时买菜乘公交车的,往回赶时她就不得不步行了。
八
张老太太正在做饭的时候,亲家母、亲家公来了。一阵寒暄过后,就到了吃饭的时候。这时,张阳也下班回家了。
为迎接亲家母、亲家公的到来,张阳和张老太太都是尽心做好了准备工作的。实事求是地说,今天中午的饭局张老太太还是很上心的,尽管满桌的饭菜没有宾馆的样式新颖、但从饭菜的色、香、味上看,张老太太还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很会料理家务的人,很懂得迎来送往礼节的人。
张老太太陪着亲家公婆吃过午饭后,大家分头休息。亲家母看到张老太太辛苦一中午了,很是过意不去,执意要帮张老太太洗涮餐具。张老太太劝让不过,只好让亲家母陪自己在笑声中整理好了餐具。
九
饭局结束了,张老太太和亲家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张阳起身回卧室休息去了,恰好巧枝在给小孩喂奶。巧枝看到张阳进来了,一脸的不高兴:“我爸妈来看他们的外孙来了,可你妈就做这几个小菜。”
“中午的饭菜也可以啊?”张阳给巧枝说,“今天中午的饭菜都吃完了,说明我妈妈做的饭菜很有味道,很合你父母的口味嘛。”
“才不是呢,这明显的是不够吃。”巧枝根本不听张阳的赞许,“你妈看见我爸妈来了,故意做少的饭菜,这不是慢待我爸妈是什么?”
“我们都是有知识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你怎么会说这些俗气的话?”张阳很委婉地回答爱人,“我妈确实是尽心尽力做了,今天中午的饭菜说不上丰盛,但也不寒碜啊?”
“你早饭后就告诉她了,说我爸妈今天要来,可你妈到菜市场就只买这些普通的菜,这不是慢待是什么?”巧枝越说越多,俨然有一肚子的委屈,“还有,吃过饭了,本来洗涮碗筷的事也累不着,你妈非要让我妈也掺和进去,简直是眼里揉不进一点沙子儿,十足的小心眼!”
“看看,说什么来着?明明洗碗涮筷的活儿我妈就没让你妈动手,是你妈看不过去、不好意思才主动要求帮手的。反正我妈也是你妈,你妈也是我妈,这些家务活谁做不都是一样吗?”对于巧枝的斤斤计较,张阳很少给巧枝理论,看巧枝说的多了,张阳还是一个劲地劝巧枝,可巧枝一直认为张阳的母亲是婆婆,自己的母亲是妈妈。“婆婆和妈妈是有区别的。”巧枝不止一次地给张阳强调:“婆婆来咱家就是到了她自己的家,是来干活伺候人的;妈妈来咱家是走亲戚,是贵客。婆婆是主人,妈妈是客人,哪有主人让客人干家务活的理?”
十
谁是客人,谁是主人的问题,巧枝多次给张阳提起。说的多了,张阳也疲沓了,不在乎了;张阳不在乎了,偏偏张老太太却在乎起来。转眼间,孙子快一岁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临。
一天早饭后,巧枝嚷着张阳开始准备过年的年货,话题自然又提到了娘家、婆家。张老太太多次听到巧枝和儿子的无端辩论:谁亲谁近了、家长里短了,娘家婆家了;要么是陈谷子烂芝麻的琐事儿,要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张老太太听的多了,心里也就烦了:“我赶集买菜去。”张老太太草草地批评了张阳一句,提起菜篮就出了家门。
“媳妇都是自家的赖,小孩也是自家的好。”张老太太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为了儿子小家庭的和睦,为了小孙子的健康成长,张老太太也偶尔批评自己的儿子一句,但有时听到巧枝旁敲侧击地诋毁、顶撞自己,张老太太心里很是不好受,不知怎的,张老太太常常问自己:我当婆婆的,到底是那个地方做错了?
“不为别的。”张老太太告诫自己:“为了儿子、为了刚出生的孙子,我当婆婆的苦点、累点都没啥,谁叫咱是当婆婆的命呢?可我还真是不习惯于媳妇过分看重娘家人而轻视婆家人的毛病。”
“唉,现在的小媳妇啊,真是有福不会享。想当初我当儿媳妇的时候,哪有我说话的份啊?都是婆婆说一不二的,婆婆说哪,我就干哪。唉,如今的世道啊,真是变了。”张老太太走着自言自语着,不知不觉,就来进了街道旁边的一家公共电话亭。
“喂——,老头子吗?你什么时候来省城啊?”
十一
自从张老太太离开老头子到省城后,张老头子就成了光杆司令一个。张老头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地打发着时光。闲暇时,张老头子就到照相馆里走一走。
“大侄子,生意还好吧?”张老头子关切地问大侄子。
“还可以。”大侄子笑笑,“但是,不如俺婶在时生意好,一是俺婶技术精湛,二是俺婶是个女的,细心。”
“那是、那是。”不知怎的,此时的张老头子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想老伴儿了?感到孤独了?张老头子此时此刻自己也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来。
乌鸦报丧、喜鹊报喜。早饭后,张老头子在去单位的路上,不时地听到树上喜鹊的尖叫。刚到单位正无心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老伴儿打来了电话。
“想我了?”张老头子立马兴奋起来。
“想你个头!你咋不想我啊?”张老太太心里不痛快,回敬了张老头子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省城啊?”
“好。我马上去看你们。”张老头子说完就挂了电话,从话音里他听出了老太婆的苦衷。他自言自语地说: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也该给自己的孙子发个压岁钱了。
尽管离春节过年还有几天时间,但张老头子还是想提前离开单位,他想趁今上午的火车赶到省城的儿子家里去。
“老张,想孙子呢,还是想老伴儿了?”“村小老教师”一看张老头子的打扮,就知道他是要出远门了。大家也知道,张老头子是个很随和的人,所以大家都爱跟他闲侃儿。此时的张老头子心中有事儿,他也顾不上给老少爷们多说几句,随即“嗯”了一声:“我家刚出生的小蛋、也就是你小叔子已经过满月了,我得去看看。”
张老头子嘴上得了便宜后,哪管他身后“你个赖种”什么的,他只顾一个劲地向前走去。他心里放不下的,不单单是刚出生不久的孙子,还有长时间在儿子家伺候儿子一家三口的老伴儿。
走!去省城!刚一出门,张老头子就碰上了邻居们在说三道四的,他心里有事,根本不想理会“村小老教师”及其他老少爷们的闲话。
十二
来到省城儿子的家里,张老头子看到老伴儿一切正常,笑着问张老太太:“真的是想我了?还是寂寞了?非要我来省城一趟不可?你的一个电话让我又给火车加了油。嘿嘿。”
张老太太看着儿子一家三口都在场,也没有直接把心里的委屈告诉给老头子。张老太太笑笑说:“不是我想你,是你的亲孙子想你了。”说完,大家都笑了。等张老太太洗涮完碗筷之后,张老太太告诉巧枝:“我领着你爸到街上逛逛,让他也看看省城大街的繁华景象。”
“行。”儿子、媳妇一致答应。
来到大街上,张老头子和老伴儿边走边唠叨起来,还是老太太先开口:“我没钱花了,你不来,我花什么?”
“你伺候孙子来了,没有钱就向儿子伸手要呗?”张老头子给老伴儿指点迷津。
“儿子也给我钱了,但是不够我花啊。他们小两口子,只知道安排我去赶集买菜,给孙子买吃的、喝的,可他们哪里知道日子不可长算,细水还得长流啊。”
“为什么?”
“他们总是以为,给我一次钱,就够我开支一辈子的,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一日三餐的开支有多大。平时一日三餐,少则三十五十,多者一百二百,再加上孙子的杂七杂八开支,哪一月不让我花去千儿八百的,根本就过不去!”
“钱不够花,你就向儿子要;自己的儿子,伸手要多少钱都是花在自家人身上了,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说不清的呢?”
“说是这样说,可我每次向儿子媳妇说明钱不够用时,儿子不说什么,但巧枝常常会不信任地问我:咋花恁快呢?你说说,这钱多钱少,又不是我自己吃了,也不是我自己丢了,都花在他们一家三口身上了,她还疑神疑鬼的,让我真是感到别扭。”
“唉——”张老头子听了老太太的倾诉,叹了一口气,“说者本无意,听者自忧之。你也太多心了。”张老太太一听老头子的这些“没原则”的话,有点生气地回敬了老头子一句:“什么本无意啊,你问问你的儿子,看看他媳妇整天看我的眼神,总是一副不顺眼的模样。”
“算了,后天,我回去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回老家去吧;都是当老人的,你伺候不好他们,就让孙子的姥姥来伺候他们吧。”
十三
两天后,张老头子告诉儿子媳妇说自己需要春节值班,一时忙不过来,想让老伴儿回老家和自己一起过春节,等春节过后,再让老伴儿来伺候巧枝母子。张老头子给张阳说明情况后,张阳很爽快地答应了,当说到让谁来伺候巧枝和孙子时,张阳给巧枝提议说让小蛋的姥姥来,谁知巧枝一听,马上就不答应了:“我妈来这儿是客人,怎好意思让我妈妈当保姆呢?”
“要不,咱请个保姆吧?”张阳赶紧解围。
“行啊。”张老头子笑笑,“不就是这几天吗,也要不了多少开支的,费用我替你们出了。”张老头子说着,顺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500元钱递向张阳。
张阳看着钱,很是不好意思伸手去接。谁知巧枝瞪了张阳一眼后,张阳一边接钱,一边微笑着说:“爸,你的钱,我的钱,最终都是你孙子的钱。”
十四
张老头子和老伴儿就要离开儿子一家三口了,这天夜里,张老头子和张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会儿,张老太太和巧枝到卧室睡觉去了,张老头子和张阳开始唠嗑起来。
“爸爸,听说这几年工资又上涨了,你一月能领多少啊?”张阳这轻轻一问,张老头子就知道了他的心思。
“还不到2000元哩。”张老头子笑笑。
“你也不买什么,一月能不攒个一千五、六?”
“噗哧!”张老头子笑了起来,“攒——我上哪攒这么多啊?”
“为什么不能攒这么多?”
“……”张老头子犹豫一会儿、苦笑了一下:“我攒多少都是你的,我和你妈现在除了吃的,也不花啥钱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你妈每次出门到你这里来,我都要按照每月500元的数目给你妈啊,你妈早已把钱花在你一家三口了。”
“不对啊?”张阳疑惑起来,“我经常给我妈一些零花钱啊?她有赶集买菜、买日用品的钱啊?”
“有是有。够吗?”
“我问过我妈,她总是说够啊?”
“是啊,有我给她的每月500元钱垫底,她——能不够花吗?”
两人说到这里,都不再吭声,停了一会儿,张老头子终于告诉张阳:“明天,我和你妈一起回老家过年。”
“……”张阳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张张嘴,又停了下来。一会儿,张老头子进卧室睡觉去了,张阳也跟着伸伸懒腰走进了卧室。
十五
一家人吃过早饭,张老太太照例去洗涮碗筷,洗涮完毕,张老头子走到老伴儿面前:“走吧?回家?”
“嗯!”张老太太应了一声,“走,回家!”
“有回家的车票钱吗?”张老太太轻声地问。
“我来之前带着工资卡呢,是银联卡,全国联网。”张老头子把兜中的银联卡掏出来在张老太太面前一扬,“走,到银行取钱买车票回咱自己的老家过年去!”
张老太太扭头回到巧枝卧室,亲了亲孙子胖乎乎的小脸,然后温和地走了出来。刚走出张阳的家门,张老太太挽着张老头子的胳膊就是一声唠叨:“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张阳、张阳,有车有房,净是张扬!”
张老头子和老伴儿并肩走在铺满白雪的街道上。大街的两旁都是来往采购年货的人们,顽皮的小孩燃放的爆竹不时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阵北风吹来,张老头子和老伴儿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张老太太裹了裹上衣:“咱儿子的车可漂亮了。”
“走吧,步行暖和。”张老头子感叹似地迎合着老伴儿,但他心里更清楚此时老伴儿说这句话的意思。
“过罢春节,你还得来省城伺候咱孙子。”张老头子挽着老伴儿的胳膊边走边说。
“唉,我真不想再来了,远不如在家伺候你顺心。”
“那是,你想,我是谁啊?”
“臭美吧,你!老不正经的。”
“气归气,别扭归别扭。谁的亲人谁心疼;明年你再来的时候,带着我的工资卡,不用再花儿子的钱了。”
“这也行。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孙子与爷奶连着心。来!再委屈我也得来!若真让亲家母来伺候孙子,我还真不放心呢。”
张老头子和老伴儿两人走着说着,笑着,很是开心的样子。
又是一阵寒风吹在脸上。“唉,今年的春节真冷啊——”两位老人说着、脚步坚定地向车站的方向前移着,他们身后,是一行行深浅不一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