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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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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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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

老张老了。

这天,又到了学校集会时间,主持人客套话一结束,就把话筒转给了等在身后的老张。“下面请张校长讲话。”

不知什么原因,这天集会时间,老张一时慌张,竟把老花镜忘带了。为了准备今天的集会讲话,老张昨天晚上整整思考了一个通宵,草拟了一个腹稿,谁知刚才一慌张,再一紧张地找老花镜,老张竟把要讲话的腹稿也忘掉了。

忘了腹稿,没了花镜,老张顿时没有了着落。老张慌了神、走上讲台,把手中的腹稿纸伸得远远的,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示出很是吃力的样子,胡乱讲了“学习啊、纪律啊”几点后,不得不草率收兵。

十五年前,40多岁的老张得到祖传,掌握了一手做胡辣汤的好手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乡村教师常常因为工资拖欠而生计困难。作为民办教师的老张依靠在集镇上的胡辣汤小摊子,家庭生活总是蒸蒸日上,常常让单位里不少公办教师汗颜。

因为是行业出身的缘故,老张生就一副好嗓子。这年月,乡村中小学刚刚被国家普及九年义务教育验收组验收合格后不久,农村生育高峰过去,各中小学校生源逐渐紧张,不少农村中小学校到了被撤销、合并的境地。为了生存,学校之间的生源战悄然升温。主要依靠收取学生学杂费为经济来源的乡村中小学校,有了生源就昭示着有了生存、发展的空间,缺少生源也就预示着被关停并转。

因为老张好嗓门、鼓动性强等原因,学校的生源也为之看好。为此,校长看在老张能为学校不断拉生源的份上,一直想给老张一个合适的名份儿。

“老张,下学期上级要调整学校领导班子哩,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校长微笑着问老张。眼下正值暑假,正是学校招收下学期新生的关键时期,不管老张下学期能否进领导班子,先给老张心里打发舒服了,他为学校招生起来的吆喝声想必一定不会亚于他卖胡辣汤的叫卖声。这,就是校长此时要与老张套近乎的主要动力

老张听懂了校长的话意,但他还是嗤之以鼻地一笑了之。老张心里清楚:尽管下学期进了学校领导班子,只要不是校长、总务主任等重要岗位的重要职务,丝毫不如自己悠闲地在集镇上卖胡辣汤收入来得快、来得实在。

校长心里也很明白,领导班子中的小官老张暂时也不稀罕,重要岗位职务吧也不是自己可以轻易能许诺的。此时说给老张的掏耳屎话就是为了让老张为学校招生宣传时声音更洪亮些。其实,校长心里还明白:老张解放初是地主家庭出身,爷爷、父亲有些学问,自己尽管学问不高,但毕竟也是肚中有墨水的人。改革开放初期,全国地主富农分子脱帽,老张也就被大队招进了村办小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在老少爷们眼中,老张被戏称为“小算盘”,凡是经过老张琢磨过的事儿,别人就别再计算其中的利益悬殊。

转眼间,到了这年秋期学校开学的日子。经过一暑假的张罗,学校新招学生也较为满意,校长就提拔了老张为学校团支部书记,这年,老张在世上已经活了48年有余。

“28岁的团员就退团了,老张竟会48岁被提拔为团支部书记?”后来同事们常常把此话作为学校日常生活的笑柄。

此时的老张自有自己的小九九:“提拔我当团支部书记了,我就有了收团费的资格。全校1500名在校生,我每年都要发展团员500人以上。一个团员一年收一次团费,一人一月1元,一年12元;团员证照相办证费每人收费15元,合计每人一年缴费27元;上交上级团组织每人每月1毛钱,余下的都是我老张的小金库收入。”

生意人教书,一塌糊涂;官商勾结,喝尽百姓鲜血。

这样过了三五年,老张的大名不胫而走。不久,有人举报老张收团费肥自己的事儿,举报信建议镇党委免了这位大龄的团支部书记。书记派镇团委书记问及校长老张48岁当团支部书记的事后,校长一听笑笑:“48岁是公岁,其实老张才20多岁。”后来,不少同事私下议论:是老张用高额的团费收入摆平了校长,校长又摆平了党委书记。

到2000年的时候,乡村教师的管理权限逐渐被收归县教育局管理,民办教师也都转为了公办教师。又过两年,教师们的工资成倍翻番。看到了当教师收入不断提高,看到了学校办学条件不断改善,看到了国家对学校教育经费投入不断提高,老张最终决定:丢掉胡辣汤的摊子,正儿八经地混个学校领导当当。

转眼间就到了2007年,老张已经是55岁的人了。老张告诫自己:过去当老团支部书记权利不大,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校领导,今年开学,一定要进学校领导班子。想到这,老张就充分利用了他那张买胡辣汤的大嘴不断地游说校长、教育局领导。最后,教育局领导很是遗憾地告诉老张:通过查阅你的个人档案,你当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办公室主任等职务已经超过了组织部门规定的“年龄在35周岁以下、特别突出的放宽到40周岁以下”的年龄限制。

谁知老张进学校领导班子注意已定。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张再次找到校长,通过校长给镇党委沟通。不久,镇党委任命老张为学校党支部副书记的文件就下到了学校。

老张走马上任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他自告奋勇地告诉校长:“我来抓学校的纪律。”

校长思考了一会:“纪律是政教主任抓的,你抓纪律后政教主任抓什么?”

“抓德育,负责学校升旗记录。”老张像早已给学校各位领导分好工似的。

校长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学校得给我一个办公室。”老张郑重地请求校长。

“做什么?”校长疑惑地问。

“纪律检查办公室。”老张回答。

“行!”校长像正叨食的公鸡一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还不够。”老张又说。

“需要什么,请尽管提。”校长很是理解、支持老张要大干一番事业的决心。

看着校长的脸,老张板着手指头、一字一顿地告诉校长:“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条凳子,一张床和席子、还有挂钟、档案柜、洗脸盆、订书机、文件夹、稿纸、直尺、记录本、钢笔、圆珠笔等。”

“还有吗?”校长很是和蔼、像在“讲正气、树新风、促发展”大讨论后,虚心征询群众意见一样。

“还有关键的一件。”老张诚恳地回答。

“什么?”

“纪律检查办公室的牌子。”老张认真地说,“简称纪检办。这叫做:有阵地、有牌子、有房子、有制度、有记录、有措施、有人员、有落实、有奖惩。”

校长似乎越听越糊涂,一会儿直让老张说得晕头转向,到底不知道老张说了几个“有”。

第二天,一个长长的、大大地、很是醒目的白底红字做成的“纪律检查办公室”的大牌子很显眼地挂在了老张指定的房子门前。

老张抓学校纪律,主要手段就是经济制裁。老张规定,学生迟到、早退一次扣班级一分,缺课一次扣5分;学生周日下午到校后,不准私自外出校门,违规一人次扣5分,夜晚就寝说话、打架等违纪行为一律按情节轻重扣5-10分;老张同时还规定,所有扣分,班主任及学生干部均可以参照一分一元人民币折价抵消,交钱较高时可以打折处理。

有了老张的土政策,班主任和班干部都有了治班的法宝。私下里,有人悄悄统计过:老张一年的收入至少可以给他自己添置一部“电驴”。

“老张,年纪大了,小心别累坏了身体。”与老张年纪相仿的老王很是看不惯老张倚老卖老、买官要官的行为。这天早饭后,老王就用讽刺似的语气开导老张,“你老当益壮,真是个永不脱产不退色的副书记。”

“你懂什么?这叫管理。”每每听到同事们劝解他的话,老张总是极力反驳,“所谓管理,你就得狠狠地‘管’他们,否则,他们就真的不‘礼’你了。这,就是管理的含义。”

有付出就会有收入。老张抓学校纪律了,凡是与纪律有关的人和事,老张都一定要管,为此,校长还多次在教职工会上表扬老张不怕得罪人,工作责任心强等等。

一天,一个学生有病急需提前下课抓药,给班长和科任教师请过假后走出了教室,老张见后,非要扣该生班级纪律分。

“老张啊,你抓纪律可以,但发生在上课期间的事儿应该归抓教学的副校长管啊?”老王笑笑揶揄地问老张。

老张不以为然地回答:“我管的这是教学上的纪律。教学上的纪律也归我管。”

“学生不排队就餐你管不管?”老王又问。

“管。”

“学生到总务处不排队领书,你管不管?”

“管。”

“学生打扫卫生到处乱跑,你管不管?”

“我还管。这都与纪律有关。我不但管,我还要扣分——”老张越说越神气,老王也狠狠地回敬一句,“还要罚款!”

“哈哈哈——”辩论完毕,大家都笑着走开了……

这一年,学校内部民怨沸腾,不少班级公然出现了学生交钱买半天时间外出打游戏机、上网吧的怪事儿……

春去夏来,夏去秋归。很快,新的一学年又开始了。

回想近几年来,学校领导职数越来越多,可学校工作越来越落后的现实,校长思考几天来一直束手无策。如何调整一下各位副职的分工,如何调动各位副职工作的积极性呢?校长一直在思考着新学年里各位副职的分工事宜。

老张考虑到校长迟迟不公布分工结果,可能是在思考着什么。这天上午,老张一人走进校长办公室。

“校长,今年我想抓教学。”老张一走进校长办公室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了校长。

“那教导处干什么呢?”校长温和地问。

“抓教研。”老张干脆利索地回答。

“那纪律检查办公室呢?”校长又问。

“转给政教处。”老张像大手笔一样,说起话来斩钉截铁。

然后,老张给校长这般、那般地耳语一阵后,满意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开学的第二天,同事们看到老张与以前不同的是:老张从纪律检查办公室搬了出来,老张新的办公室门前挂起了“教学管理办公室”的大红牌子,而原来“纪律检查办公室”的大红牌子,不知何时竟被一位学校炊事员拿去,当做冬季来临时给自己加工草鞋底子的上等材料藏了起来……

老张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老张,人家50岁就退二线了,你还恁操心干啥?”还是同事老王在规劝老张。

“无利不早起。”这句话,本该是别人用来取笑自己的话,这时,也不知怎的,老张竟用作回答成老王的话了。

老张也许是感觉自己说错了对象,这时,他看到一位学生上课迟到,就匆匆地离开老王查学生去了。

老王也许是成心跟老张过不去似地,他看老王追查上课迟到的学生去了,也随机跟了上去。

“老张,去年你抓纪律时查学生迟到早退,今年抓教学了咋还管学生迟到早退?你到底管什么啊?”老王故意将军老张。

“凡是与教学有关的事儿我都管。”老张回驳了一句。

“学生就寝你管不?”老王问。

“管。学生睡不好,他就学不好。”

“学生吃饭你管不?”

“管。学生吃不好就学不好。”

“那是,那是。”老王说着、笑着走开了,“一个老不要脸。”

老王边走边狠狠地自言自语:“管一次,扣一次分,罚一次钱。早晚你个龟孙也得出事儿。”

老张果然要出事了。

昨天晚上教师例会,老校长说有家长举报学校乱收费、乱罚款,县纪检、县教育局要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学校。最后,校长告诫老张:明天早晨升旗的时候,趁师生集会的时间,告诫大家打扫好卫生,迎接上级领导的检查。

教职工例会一结束,老张就匆忙回到了自己的住室。老张心里明白,这些年,自己不少罚学生、罚班级款,尤其是前些年的团费,自己到底都花在哪里了,还一时真难回想起来。躺在床上,老张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中,自己失眠一夜,体内的血压也慢慢升高许多……

早上的升旗仪式结束了,主持人履行完仪式,就让老张讲话,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老张身为党支部副书记,公开场合,大家都称呼其校长,因为在学校里,校长总是比书记显得有地位。平时的工作中,公开场合同事们都叫老张为校长,老张也很是乐意地用洪亮的声音回应对方,惟恐别人不知道他是“校长”身份。

集会结束后,老张独自向自己的小办公室走去。大家看着老张的背影,俨然没有了以往的风采,老张的两腿像灌满铅似的,很吃力地向前挪着。

一会儿,大家果真望见了停在学校大门口的、上级派来检查的小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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