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没有假如

星期天，我初中时的同学赵虎电话邀请我前往聚会。盛情之下，我和爱人一起来到了县城赵虎的饭馆里。寒暄过后，赵虎告诉了此次邀请我的用意：我们初中时的一位叫赵运生的老师不久前被医生诊断为癌症晚期，弥留之际，赵运生老师向家人提出了想见一见我这个学生的要求。

“啥大不了的事儿这么重要？赵运生老师怎么会记得我这个三十年前的赖学生？”我笑笑问赵虎。赵虎开始笑而不答，停了一会儿，他让我坐下，慢慢地给我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不久，电视上报道了河南赵作海的故事，大意是这样的：‘死者’赵振裳突然回村，‘故意杀人犯’赵作海服刑10年后被无罪释放。看到这一报道后，赵运生老师一时思绪万千，每次想到三十年前发生在我和他身上的故事，赵运生老师就感到愧疚、难过。最近，当得知自己生前的时日不多了，如再不向当年受冤屈的你说明情况，他将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都三十年了，到底是什么事啊？尽然是发生在你和他之间的故事，为何要我也参与进去呢？”听赵虎讲了一会儿，我继续问。

赵虎嘿嘿一笑：“说是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其实，最初的故事儿还是因你而起。”

“是吗？那你就详细地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我想尽快听到故事的真相。

赵虎品了一口茶，继续讲述：“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傍晚，我们去村东头学校上晚自习，因为当时学校没电，整个校园漆黑一片，而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几盏煤油灯发出耀眼的亮光。我一看班主任赵运生老师的办公室明亮无比，学生教室却黯淡无光，我当时就一时气盛，提着赵运生的名字大骂几声。那年月，咱们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我是全校出名的捣蛋鬼，尽管我趁夜色大骂了班主任几声，可班主任硬是不敢对我怎么样。一晃，十年光景过去了，你们学习差不多的考高中、上大学，有的当了兵，唯独我，在家瞎混。这不，前些年我在县城承包了一家饭馆。忙碌之余常常想念过去的老师和同学。一天，赵运生老师到县城出差正好碰上了我，我看看时间快晌午了，我就让媳妇安排两个小菜，上了一瓶小酒，我陪赵运生老师边吃边喝，当喝酒差不多的时候，我很是惭愧地说了一通自己如何对不起赵老师的话儿，说到动情处，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扑通’一声跪在了赵老师面前。赵运生老师喝酒也喝个八九茬了，一时被我的下跪感到无所适从。他连声说感谢老师当年的教诲，有句话就行了，何必要给老师下跪呢？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当时对不起赵运生老师。当老师问我是啥事时，我就一五一十地把三十年前冬天的一个傍晚，我来到学校上晚自习时大骂赵老师的事儿一股脑地叙述了一遍。谁知，赵运生老师听后，一阵沉默不语，最后，他就提着你的名字连说几声：我冤屈了赵成。”

“啊——”赵虎把故事讲完了，我猛的张大嘴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说过去为什么赵运生老师一直对我不好，为什么赵运生老师总是跟我过不去，原来都是你惹的祸啊！”听完赵虎的叙述，我着实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事儿，与其说是发生在赵虎和赵运生老师之间，不如说是发生在我和赵运生老师之间更恰当。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努力地回忆着故事的原貌。

三十年前，我们农村中学确实条件差，中学生上早晚自习都要自带小煤油灯，恰巧那天晚饭后我到校早，来到学校后，我就进了教室，一直和几位同班学生商量着一道数学题，对教室外发生的一切，我们几位正在学习的学生都是充耳不闻。直到晚自习放学的时候，我刚走出教室就被赵运生老师吼到了办公室。

我战战兢兢地走进赵运生老师的办公室，迎接我的就是赵运生老师一顿劈头盖脑的批评和许多侮辱性的话语。我一时不知所措，更没有丝毫的辩驳机会。一会儿，赵运生老师批够了，骂累了，问我为什么老师要让我到办公室来，我怯生生地回答：“不知道。”

“装什么迷瞪？简单的一句不知道糊弄过去就妥了？老师教你几年了，白培养你了，竟然培养得你会提名道姓骂我了。”赵运生老师依然很凶猛的样子，最后，我还是胆怯地辩驳：“我没有骂你。”

“犟嘴！不给你点颜色，你就不知道我当老师的厉害！”看着赵运生真的要拿身边的铁锹把儿打我了，再看看老师办公室的闹钟已经晚上十点有余，我终于小声地说：“老师，我错了。”

“早承认错不就妥了吗？非要老师动武不行！”赵运生老师一直像电影中的国民党特务审判地下共产党一样，摆出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我被迫认错后，赵运生老师照我屁股上就是狠狠地一脚：“滚吧。”

从赵运生老师办公室出来，我小声地问自己：“从小就不知道骂人是何物的我，什么时候骂老师了？”

就这样，一转眼，又一个三年的时光过去了，此时，即将高中毕业的我第一次面临着参加全国高考。一天晚饭后，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中，班主任悄悄地把我从教室里叫了出来 “赵成啊，老师想问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吧。”我谦恭地回敬班主任。

“走吧，到校外的田间小路上散步去，咱们边走边谈。”班主任很是温和地告诉我。

跟在班主任身后，我谨小慎微地走着。来到校园外的小路上，班主任亲切地问我：“我教你三年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常言说，高考，决定着一个人的未来，决定着一个人今后是穿皮鞋或是穿草鞋的命运；三年来，我知道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是一个有望成材的人。可是，最近，学校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自称是你初中毕业时的班主任，他叫赵运生，他告诉学校说你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学生，建议学校在你的高考报名表的品行鉴定栏里写上这些话。接到学校的通知后，我很是吃惊，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品德败坏的学生，我不想误了你的前程，更不想在你的报名表品行鉴定栏里填写对你不利的评语。”听完班主任的话，我感激地告诉班主任：“没事的，我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不过，我可以用我自己的人格担保，我不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学生，更不会无端地谩骂自己的老师。”说完，我含泪把初中时的一幕，详细地讲给了自己的老师，经历讲完了，我如释重负，感觉心理和身体都轻松了许多，班主任笑笑安慰我：“我总是认为你是一个好学生。你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会恰当地处理好这件事的，你就安心复习迎接高招吧。”

在班主任的安慰下，我按时参加了本年度的全国高招考试，一月后，班主任亲手把写有我名字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交到了我的手里。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时光又回到了三十年后的今天，看着坐在对面的赵虎，我狠狠地责怪：“因为你三十年前一次对老师的不敬，让我的前途差点被断送在赵运生手上，要不是我高中的班主任‘慧眼识英才’，我也不会得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更不会有今天安稳的工作。”

赵虎微微一笑：“你考上大学了，其实还没有我不上大学混得好呢；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不足之处就是肚中的墨水比你少。”

我苦笑着说：“你害了我的前半生啊。三十年，要不是你当时不大骂赵运生老师，他也不会冤屈我，更不会处处为难我。”

“事儿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干嘛？来，咱还喝酒！”赵虎边说边让媳妇准备酒菜。

我大手一挥：“赵虎，不急。我就是想不通，当时明明是你骂赵运生老师的，可他为什么要诬赖成我呢？要不是你酒后吐真言，我不还得被赵运生老师冤枉一辈子？就像今天的赵作海一样，假如‘死者’赵振裳不回村，那赵作海不还得继续坐监牢？”

赵虎笑笑回答：“那天，赵运生老师在我这饭馆喝酒，我告诉他当初我人小不懂事、爱出风头而骂他的事后，赵运生老师开始不相信，但我说仔细后，赵运生老师才嘘了一口气。我当时也问过他：老师，你怎么会把我骂你的事儿当做是赵成骂你的呢？赵运生老师不好意思地回答：你们俩个人的声音有点像，当时傍晚天黑看不见人，只听到声音，看看附近教室，我只见赵成在教室里，却找不到你赵虎的影子，所以，我就把骂我的人当成了赵成，要不是你当着我的面承认，我还一直认为就是赵成在骂我。”

话都说道这份上，想想我背了三十多年的黑锅，今天也该下岗了，我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停了一会儿，赵虎笑笑问我：“还见赵运生老师吗？”

我愣怔地看着赵虎：“你不是让弟妹准备喝酒菜去了吗？”

“喝酒是喝酒，但不影响看老师啊。赵运生老师快不行了，他和他的家人不好意思直接给你联系，恐怕你不接受，所以，就让我给你捎个信儿，看你最近能不能抽空看一下咱们的赵运生老师。”赵虎说完，两眼直直地看着我。

“原来，你今天邀请我就是这事儿啊？”

“是啊。”

“你去我也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我去！”

“那好！听你的，咱们一起去吧。”

“酒不喝了？”

“先看赵运生老师，回来再喝酒！”

离开赵虎的饭馆，我俩并肩走在路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笑着问赵虎：“假如‘死者’赵振裳不突然现身，赵作海一定还在监狱服刑；假如赵虎你不酒醉吐真言，我岂不还要蒙冤受屈。”

赵虎笑笑：“往事没有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