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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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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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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钱

一连几天,五十多岁的史转运总是坐在汝河边,像一尊雕塑一样盯着河水发呆。

刚过立春,天气便慢慢地暖和起来。乍暖还寒的风流动着,不再刺骨地游弋在天地间。而且是柔柔地柔柔地抚摸着每一棵草,每一棵树,每一个勤劳的人。河水也变得清亮透澈起来,能看得见水底那些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偶尔有几尾小鱼大胆地游到岸边的水草丛里。那些水草在水面上的部分依然是干枯的叶尖,而在水下的叶芽却是绿色的,是那种诱人的绿。他脚下的茅草已从枯黄的躯壳下面攒出头来,大口地吮吸着春的气息。那些黄黄苗(蒲公英)、绿叶菊、车里棵(车前子)、抓地龙、葛麻草、猪牙草们在河滩上万头攒动,用顽强的生命生长着,一点一点地用绿色装点着春。而岸边的柳树,是最早体现春色的,它绿色的枝条垂落如丝,如云、如烟,几只燕子衔着呢喃在柳枝上荡来荡去。

史转运抬头看了看一眼远处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一年的开始,是耕种,是希望,是计划……而他却躲在这汝河摊上……

想到这里,史转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想当初我史转运在这魔冢营村也算是站着尿尿的主儿,哪里会这么低声下气地活着,在人前抬不起来头。憋屈呐憋屈!可这憋屈向谁说去?史转运越想越气,恨得扬起巴掌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耳光!要怪就怪你自己胡球鼓捣,想着改革开放了,自己就一门心思想着发家致富奔小康,又是养猪,又是养鱼,又是养鸡。可谁料想,不光没有发家致富,贷款却欠了农信社几万块的贷款。都怪自己时运不济,才落得今天如此狼狈的下场。

他仰天长叹一声。似乎想把心中的怨气全吐出来。

时也、运也、命也!他突然想起这句话,他不知道谁说的,可他觉得这句话道出了心里的想法。想想也是,人一生的贫贱富贵,是与生俱来的,他高中毕业考过大学,却名落孙山,当过民办教师,因为犯了计划生育政策,被村小学辞退。他也有过作家梦,写的稿子足足一尺那么厚。写了退,退了写,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做文学。因为他是农民,不认命不行。“命里只有八格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小时候奶奶说过的话还真是不假。他史转运以前不信命,现在信了。生就得穷命头,你就是再挣扎,也还是个穷人的命,只能是越陷越深。

这时,天已晌午,太阳暖暖地照在河面上,那几尾鱼儿从水草中又游出来,史转运捡起一个鹅卵石猛地抛入水中,静静流淌的河水顿时激起一层浪花,鱼儿们顿时吓得四散逃窜。

史转运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粘的沙土。他坐过的大石头上被他焐热得有一层湿湿的印痕。他踢了一下那块石头,石头纹丝不动,他却掂着脚龇牙咧嘴地疼痛不堪。

史转运疼的吸溜几下嘴,接着又骂了一句。才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有人说:虱多不痒,账多不愁。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想欠账,更不想就这样东躲西藏,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堕落下去,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在魔冢营村,他史转运也算是贫困户。可没有扶持,他纵然是再有万丈雄心,也是泥牛过河——只剩保命的份了。

年前的时候,他看新闻联播;总书记在新年贺词里强调——2020年是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我们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2020年也是脱贫攻坚战决胜之年。听了总书记的话,他的心里就想沐浴了春风的草地一样,毛茸茸的万头攒动。他感觉到了希望。

今年是2020年,村里来了一个驻村书记,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据说是在在县畜牧局上班。他的希望就像一只飞在天空的纸鸢一样突然跌落在地上。驻村书记姓辛,来家几次,极力劝他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并亲口保证,不帮助他脱贫,还上贷款,他就住在魔冢营村不走了。“无颜见江东父老”。年轻人这样说,可这日子过去了半个月,棉衣裳脱了都换上薄毛衣了,人也不见了踪影,史转运心想这脱贫莫不是又黄汤了。

“这麽早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宋主任每次来都是晌午。你这样叫他碰见了你咋对付哩?这青黄不接的,就是卖粮食也没粮食啊!”

他前脚进门,在凳子上坐下。屁股还没有暖热,老伴儿又开始嘟啦(数落)起来。

“碰见就碰见,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伴儿嘟啦得他心里的无名怒火蹿上蹿下,只好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老伴儿一腔高一腔低跟他吵。

“不过就不过!”他抓住桌子上茶杯摔在地上,“啪”地一声,茶杯在地上顿时碎成几瓣。老伴儿见男人那倔驴脾气又上来了。忙闭住嘴,跑到院里。她真怕男人脾气上来把她给打了。“这日子里啥时候是个头啊?”老伴儿小声嘟哝一句,长吁短叹。在院里坐了一会儿,眼看到了中午,这饭还得吃,老伴儿嘟囔着到外面的灶火(厨房)做饭。留下史转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

听到敲门声,正在烧火烙馍的老伴儿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还带着面。她几步走到堂屋,看到史转运还坐在桌子旁的白茬圈椅上上动也不动。气就不搭一处来:“你还不快点儿躲躲,没听见敲门是咋的!”

“我躲啥躲,躲过初一还能躲过十五。”

“老天爷呀,你别犟了中不中,快到里屋躲躲吧。”

“我不躲,反正就这一堆儿了,天塌下来地顶着,我就不信他能把我咋着!”

“你还犟哩,要不是你这几年鼓捣,咱家能过的这样紧巴巴的?又是养鸡;又是养猪;又是养鱼;你说说哪一样干成过?没挣钱不说,还欠人家信用社一屁股债。咱儿子新政一气之下去了广东打工,三年了也没回来过。要不是春生这孩子给你担着,人家信用社早把咱家的房子给拆了!”

“笃笃笃,笃笃笃……”敲门声有轻缓变得急促起来:“三叔,三叔,在家吗?”

“老王,在家不在,有人吗?”史转运和老伴听出来是镇信用社宋主任的声音。俩人交换一下眼神,史转运起身先里屋走。看到老汉进去,新政娘这才去开门。

“来了,来了,是谁呀?”

“是我,春生。花婶,你开下门。”

“哦,是春生啊!”新政娘打开门一看,顿时愣住了。这门外除了村支书春生之外还有四个人!她一惊,心想:该不会是欠信用社的钱还不上,信用社来抓人来了。她想关门已经来不及。

“老嫂子,我们看你来了!”一位衣着简朴,约有五十三、四岁,干部模样的人满面笑容地说。

“花婶,这是咱镇上的赵书记,今天专门为你家的事而来的。”

“为,为我们家而来?”听了春生介绍,新政娘更加不安,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花婶,别楞着呀,让人进屋再说。”

“噢,快家里坐,家里坐。”新政娘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杀人不过头点地!管他娘那脚哩,豁出去了!新政娘脸上立马堆满笑容,把几位不速之客让进院里。

“快,坐屋里,坐屋里。”新政娘洗了面手,忙把几位客人往屋里请:“看我们家这几年过得不像样子,让几位领导见笑。几位领导不嫌寒碜,就随便坐吧。”

赵书记进屋,扫一眼屋里脱落的墙壁和几件破旧的家具,深感自己扶贫工作的责任重大。

关镇长几个人进来,各自找地方坐下。

“花婶,我给你介绍一下,”春生指着刚才叫他老嫂子的那个稍胖一点,国字脸,头发灰白,穿休闲服的高个子男人说:“这是镇上的赵书记,”指着略瘦一点,高鼻梁,偏分头穿茄克装的男人说:“这是关镇长,”又指着关镇长旁边戴眼镜的年轻人说:“这是咱村的驻村书记,畜牧局来扶贫的辛书记,你认识的。”随后又指着赵书记身边左胳膊窝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信用社的宋主任,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是呀!宋主任是常客,我们经常见面。不知道宋主任今天来,我们也没有提前准备。这一来老头子也不在家,二来我儿子打工还没有发工资。就是是有几亩地,可麦子也没熟不是?这青黄不接的,可咋好?再说了,这钱是硬头货,还真是不好借!要不你再宽限几天,等麦子下来,我们卖了麦子就能还一部分钱,除了这再也没有办法。因为欠您信用社的钱,我是彻夜到明都是睡不着觉!”

“你误会了,嫂子。我今天不是来要钱,而是来送钱的!”

“送钱?”新政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地问。

“是啊,”镇信用社主任宋春雨拍了拍鼓囊囊的公文包:“是送钱,咱农村信用社就是为咱农民服务的!”

新政娘不解地看着村书记春生:“春生,这是咋回事?”

“肯定是好事呗!这宋主任今天还真是来送钱的。”

“我不信,这天底下哪有恁好的事!我家欠的钱不但不还,反过来还要再送钱给我们。老天爷呀!这日头真是搭西边出来啦!”新政娘连连摇头,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天上会掉下来金元宝。

“是这样,你家是魔冢营村的特困户,是县农牧局脱贫对象,更是我们镇脱贫攻坚的对象。你们村的驻村书记把你们家的情况上报到镇政府,立即引起我们扶贫小组的高度重视。针对你家的情况,我们扶贫小组连续召开了三次会议,最后一致同意赵书记提出的:‘以扶贫为导向;以养殖、种植为主体;重创业、促发展,打好脱贫攻坚战’的意见,并形成书面文件,印发全镇二十一个自然村,争取今年年底,全镇没有一个贫困户。具体的运作,还是听听赵书记说说吧。”关镇长一席话,说得村支书春生不住地点头。新政娘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嫂子,这几年让你们受委屈了!”赵书记诚恳地说:“你们受穷,只能说明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没做到家。今天来这里,第一,是我专程来给你们道歉的;第二,我们现场办公、精准扶贫。只要你们和信用社办个手续,八万元的扶贫基金归你们使用。但你们必须得有一个好的养殖或者是种植项目。你还是把老哥哥找回来,我们商议一下,把手续办了。”

“花婶儿,你快去把我叔找回来,赵书记和关镇长还要去别的村。”春生示意新政娘出去找人。

“不用找了,”史转运掀起门帘,从里屋走出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说养这养那了。再搞养殖,我的命都没有了!”

“来,坐下说,咱们商量商量,办法总会有的。”史转运的出现,大家先是楞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赵书记摆摆手,示意史转运坐下。

“人要走了背运,喝口凉水也塞牙,称四两盐会生蛆,这几年我没少鼓捣——养猪遭了瘟;养鱼翻了塘;养鸡又遇上禽流感。唉!不敢想,真是不敢想,一想我这身上的肉都是蹦哩!”

“发家致富不能靠运气,咱们得靠科学!”赵书记语重心长地说:“老史啊!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争取,不努力,听之任之,就这样一直穷下去。一次失败是偶然,两次失败是必然,但第三再失败就该总结失败的原因。总之,任何一种成功,它都是建立在失败的基础上。无论养鸡也好,养猪也好,它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重要的是坚持不懈的努力。老史啊!哪里跌倒了,就再从哪里爬起来!”

“我,我也不想受穷,我也不想欠信用社的贷款啊!这几年东躲西藏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可是我还能弄啥,我想过搞种植,可大伙儿谁也不愿意把地包给我种。我也想过再搞养殖。可我害怕把钱再砸进去打了水漂。再说,我就是想干,可这资金上哪里弄去。谁还会借钱给我?”

“我们今天就是给你送钱的,而且项目我已经考察过,你们魔冢营村北临汝河,那么大的汝河滩,水草丰满最适养羊。这一个月时间,你赶紧把羊圏做好。用地问题关镇长已经和土地局打过招呼,这两天会尽快批给你。至于养殖方面的问题,辛书记在这方面可是专家。”赵书记话音刚落。辛书记就不失时机地说:“大叔放心,养殖方面包在我身上,这段时间我就住在村里,二十四小时为你提供帮助。”

“老王,这么诱人的条件,你还不办手续?”信用社主任宋春雨拍拍鼓囊囊的公文包说。

“我,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史转运犹豫地挠挠头说。

“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政府一定会帮你解决。”关镇长不失时机地说。

“我担心以后养的羊多了,人手不够。”史转运终于说出内心纠结的问题。

“这你不用担心,”赵书记跟春生交换了一下眼神。春生冲门外喊:“铁柱哥,老根叔,你们俩进来吧!”史转运看到他们两人,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转运叔!”

“转运哥!”

俩人进来跟史转运打了个招呼,就站在一边不吭声了。也许是见领导们都在有些害怕。俩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史转运忙找来俩马扎,让俩人坐下。

那个四十多岁瘦高的汉子叫铁柱。五十多岁左右略胖一些,个头有些矮的叫老根。俩人都是村里的光棍汉,日子过得清苦。史转运以前手头活便的时候,也没少接济他们。

“他俩也是镇上的扶贫对象,最近先让他俩先跟着你搭羊圈,围铁丝网。”赵书记指着铁柱和老根说:“怎么样,这样的壮劳力就交给你了。眼前,他俩的工资镇上先给他们解决。等你养羊有了收益,再给他俩开工资。”

“三叔啊,你看赵书记什么都给你考虑到了,你就说你敢不敢干?”春生这小子用起了激将法。

“既然领导们考虑的这么周到,这么为老百姓着想。我要是再不干,那就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史转运明知道春生是拿话激他,但他也确实有些动心。“不过我还有些担心,将来的羊繁育多了,销路是个大问题!”

“销路包在我身上,你尽管放心!”辛书记语气坚定:“我们畜牧局做你坚强的后盾。”

“那这手续?”关镇长满含期待的眼神使史转运心里一热。

“办!”王老转眼含热泪,哆嗦着在写着扶贫基金的单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捺下指印。

“老天爷,这还真是天上掉下来个大元宝。这可让我说啥好呢!恩人,恩人哪!这让我们全家咋感谢你们哩。”新政娘一边说,一边撩起围裙擦着眼角的泪水。

“先不用说谢,”信用社主任宋春雨一边从公文包里往外掏钱一边说:“这八万元扶贫基金,是赵书记和关镇长报请请县政府审批,县财政拨款,你要做到物尽其用。将来赚大钱了,尽快把这钱和欠信用社的钱还上。而且,我还要等着你往我们信用社存款呢!”

“中,中,只要我赚到钱了,一定存咱信用社。”史转运忙不叠声地说。

签了合同,几位领导起身要走。史转运再三挽留,要他们吃中午饭。几位领导执意要走。王老转和老伴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临走,史转运激动地握住他们的手说:“谢谢赵书记,谢谢关镇长,谢谢辛书记,谢谢宋主任!你们那么忙,还不忘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叫我说啥好!”

“要谢你就谢共产党吧,要谢你就谢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政府。今年是扶贫攻坚的最后一年,决胜2020年,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是党和人民政府的头等大事!我们共产党从来不会丢下穷苦老百姓不管。是党一直在想着老百姓,是人民政府一直想着老百姓。我们只是在执行党的政策。”赵书记紧紧地握住史转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但愿你不要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望!”

“请各位领导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争取明年还上所有的贷款,”史转运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再存上几万块!”

“好了,你们回去吧。我们还要到张庄村落实扶贫政策。”关镇长拍拍史转运的肩膀说:“有党支持你,由政府支持你。抓住机遇,放心大胆地干吧!”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新政娘自言自语地说:“多好的政策,多好的领导。老天爷呀,这日头还真是搭西边出来了!”

“是啊,是啊!”史转运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小巷尽头,又瞅瞅刚才被赵书记握过的一双粗糙的大手,突然感到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转身对老伴喊:“愣着干啥,还不快点做饭,吃了饭我就去汝河滩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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