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走到湖南,你不去湘西走走,我觉的你会在心里留下一种美丽的欠缺;假如走到湘西,你不去凤凰走走,我觉得你会在心里留下终身的遗憾。
而我有幸去了湘西,去看桃源的桃花千盏,去看天门洞一吐芳瑞。去看德夯大峡谷的奇丽与嵯峨,去看红石林的沧桑与嶙峋,去看里耶古城的秦时遗风。那源、那山、那峡谷、那石林、那古城,在我的视野里张开双臂,拥我入怀,用羞涩或奔放;用烟雨或明媚;用风华或庄重,迎接一个匆匆的过客。潮起潮落的情感留一段过往,烟云般在我的记忆里渐渐消散。
唯独与凤凰邂逅,与沱江结缘,与吊脚木楼相识,与虹桥相知,与沈从文先生对话,吃苗族阿妹做的湘味小吃,在凤凰古城的月色里漫步青石板的古巷……这一切的一切,至今挥之不去,在我的记忆深处安放。
那是2016年春,我和大学刚毕业的儿子驾车出豫入鄂,转而进入湘西,在吉首小憩。儿子和我商量:“爸,咱去凤凰看看吧!”
我那时只知道湘西常德的桃花源,而不知凤凰古城的源起,但我从地图上看到它只是一个小城,儿子看我有些疑惑的犹豫。又说:“凤凰是古城,很好玩的,你知道沈从文吗?他的故乡就是凤凰,他写的《边城》很出名,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沈从文我当然知道,是和老舍、巴金、钱钟书齐名的当代作家。但说实话,我还真的没有读过他的《边城》,更不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对于儿子的发问,我自觉汗颜。我终于决定去凤凰古城看看,儿子当然比我还要高兴。
一路西南,车子在峡谷与雾霭里穿行,满目的春意绽放,满目的青山绿水。到了凤凰,已是下午,儿子已是迫不及待,找一个停车位泊好车,走进凤凰古城。
沱江之韵
走近凤凰古城,我一下子被这眼前的景观所魅惑,自己仿佛突然间走进一处虚幻的仙境一样,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和茫然无措,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梦里水乡竟是一幅山水画廊,我游移于画中,看一江碧水托起两岸古色古香的楼阁。人在画中走,步子自然而然地放慢,眼睛也觉得不够用,看水,看山,看浸润着民族气息的吊脚木楼,看佩环叮当的苗家姑娘、看穿着蜡染服装的土家姑娘花枝乱颤地从我身边走过。
伫立江边,看泛着春情、泛着绿色的沱江之水自西而东悄无声息地流动着,宽阔的江面有几只乌篷船顺流而下,在我的面前次第划过。前面的船上坐着几位男男女女的游客,划船的艄公不慌不忙地荡起双桨,船也自在,人也自在,清风徐来,绿云自动。惹得岸上的人羡慕的目光顺着船走。
一阵尖叫声混合着放浪的笑声使我收回目光,转到后面的船上,乌篷船走着走着,竟横在江面,划船的几个男女手忙脚乱,显然是他们租船自己划,配合的不是很默契,船自然就在江面上欲行却横,好在江水平缓,只是让船儿打上几个趔趄,惹的船上的女人们尖叫,男人们大笑,叫声与笑声,混合在一起,在江水中飘着,四散开来,温馨着江面与岸边的游客。
“爸,你走快点!”
听见儿子喊,我看见不远处有一架水车,儿子已经站在那里。我紧走几步,来到来到水车旁边。
“你看,水车!”儿子显然很惊奇。
看到水车,一下子回到童年。水车在我来说并不陌生。六几年的农村,弹棉花用的是水车,磨面用的是水车,生产队菜园浇地,也用的是水车。七十年代家家户户用上了电,作为农耕文化的水车,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对九零后的儿子来说,看到水车,当然感到是新奇的,只不过在这里的水车,只是一种观赏的景观,而只有我们六零后以前的人,才体会到那些年月的艰辛与苦难。
“爸 ,我给你照张相吧!”儿子还没有等我同意,便端好相机,“咔嚓”一声,留下一帧我与水车的珍贵相片。
卧虹桥情思
走上虹桥,我仿佛置身于空中楼阁一样,感觉身子有些轻飘飘的。倒像是自己就真的站在彩虹上一样。
虹桥又叫卧虹桥,也是凤凰古城的精髓,据说始建于明洪武年间,历经六百年风雨沧桑。清康熙年间重修,是连接吉首与凤凰的公路桥,因桥身全部用朱红色色沙石建成,宛如彩虹卧江,起初命名为卧虹桥,后称为虹桥。
站在虹桥的臂弯,看虹桥被墙面阻隔,桥面是桥上阁楼的山墙,桥的两边壮观的耸立着两层高的阁楼。阁楼的侧面,便是虹桥的入口。入口的墙面用对称的蓝砖和褐色的琉璃瓦翘起鱼脊和兽头。看起来它更像一只凌空欲飞的凤凰,在中间最高的墙面镶嵌着红底白字的竖写的虹桥二字,虹桥的下面是一个较大的青砖砌顶的半圆月亮门,而在较大的门洞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月亮门,我想,这应该是进入虹桥或阁楼的大门。在左右两个小门旁边有两副对联,左首对联:“五筸男儿拥后生豪情投烈火涅槃飞腾等闲恩怨笑抚简册乐奏傩骚雾山来”,右首对联:“凤凰古镇仰前贤妙想架霓虹横江左右坐览烟霞拍遍栏杆神随帝子云梦去”。在右首对联旁边挂着木制的牌匾,上书:“虹桥风雨楼”。我这才知道,虹桥上的阁楼叫“风雨楼”。
由大门入内,在两边的阁楼里,尽是一些摆着民族特色的商品,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而我没有在摊位上驻足。只是在一位苗族阿妹的小吃摊前停下来,她很热情招呼我们。我和儿子每人要了一碗湘西风味的米粉,坐下来慢慢吃。在交谈中我得知,这位苗族阿妹是县城附近的苗寨上的人,她说在这里摆摊做生意的都是乡下人,家里的土地承包给别人,没事做就上城里做点生意。阿妹很喜欢笑,一笑两个小酒窝。从阿妹的言谈举止中,丝毫没有做生意的那种狡诘,而是透着山乡人的那种清纯与朴实。我竟有些相信她说的那些传说。
吃过米粉,儿子先自去了对岸桥头,我却在桥上依次看着一块块汉白玉雕刻着民族风情的石刻。然后再依着栏杆看凤凰古城,看怀抱凤凰古城的南华山,巍峨而郁郁葱葱南华山扇形板张开翅膀,活脱脱的凤凰展翅的姿势迴仪于天地间,守护着凤凰古城。依着栏杆沿江面逆水西眺,把南华山、凤凰古城和一条碧绿的沱江喂养着两岸的吊脚木楼尽收眼底。烟霞僚绕的南华山、沱水滋养的凤凰古城,竟是那样的仙气飘飘与古色古香最完美的结合。那栋栋木楼上的飞檐就像是凌空欲飞的凤凰翅膀,这是湘西民居的独特造型,也幻化着这里的苗家、土家与众多民族渴望自由、渴望和平的精神浓缩。居住在这里的先民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春种秋收,打鱼、狩猎,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而历经千年沧桑之后的凤凰古城,风华依旧。
这时,儿子已在桥下向我招手。儿子手里拿着照相机,已经拍了好多凤凰古城的照片。儿子见我走下来,让我站在江边的那棵枫树下,以虹桥为背景,留下一张永久的记忆。而这时,我回首望着虹桥,卧在江面。这座虹桥,莫不是七夕鹊桥吗?我这时想起流传在湘西的刘海砍樵的故事,我想,走在这虹桥之上的苗家、土家姑娘,是否会有一位就是那个千年白狐!而我,是否就是那个转世的刘海呢?
夜读《边城》
三月的夜色清凉如水,皎洁的月光在星空里朗照着凤凰古城,到处都是灯火和霓虹的交辉相映,银色的天空裹着映天的红光,像极了浴火涅槃的凤凰重生。而凤凰城掩饰不住的楼台笙歌在吊脚楼里飞溅到夜空中,随着烟岚袅袅上升与月色共缠绵。
这时的江面上很静,有些丝丝缕缕的雾气在水面上漾动。那些白天匆忙的乌篷船停泊在江岸已经入睡。万寿宫的白塔依然耸立,用淡然的目光注视着喧嚣的小城。虹桥上的店铺冷清了许多,但依然有几位苗族老大妈守在自己族人引以为傲的银器饰品摊位,希望晚上有哪个来旅游的大老板出手阔绰购买一些银器之类的器物。卖小吃的苗族阿妹已经不在这里,也许早早收了摊回到山寨。或者在准备明天的摆摊要卖的米粉与菜疏。又或者已经进入梦乡正在做着一个甜美的与爱情有关的梦。甚至在梦里笑着笑着突然被笑醒,癔症一恍惚而后再重新寻了那梦去。
过虹桥,穿回龙阁古街石洞,走老街古巷,古城墙与小巷的青石板路在细碎的月色中显得格外古朴而厚重,它不知承载了多少战争的蹂躏,金戈铁骑的践踏,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代战后重建,喧嚣和繁华。而今,走在这青石板路上的游客多半是仰慕它的历史积淀,而更多的游客则是来循着沈从文大师的《边城》而来。也有些游客纯粹是来游山玩水的。无论哪一种游客,终于相聚在这凤凰古城,被这月光簇拥着,被这怡人的春夜撩拨着,在小巷漫步。
而最有魅力的和最热闹的夜生活,当属于KTV与酒吧,灯红酒绿的暧昧把诱人的气氛烘托得一条街都是它的醉意。舞曲、歌声、尖叫声与这清净的古巷显得格格不入。
走下古城墙,儿子意犹未尽地在江边的看夜色中的凤凰古城。而我在江边伫立,凝视着依旧是无欲无求的流淌的沱江水,远处的万寿宫灯火辉煌,万寿塔在夜色中默默地屹立在江边,就像从军保疆的五筸男儿一样守护者沱江。江水深情地抚摸着它的倒影,相依相偎……
回到旅馆,我让儿子在笔记本电脑上下载了沈从文大师的《边城》,如饥似渴地读起来。
一口气读完《边城》,我完全被沈从文大师书中那凄美的爱情故事所打动,那厚重的情感,朴实的语言,淳朴的民俗民风,使我浓浓地感受湘西的文化积淀,也使我为书中的人物命运而伤悲。
雨中的墓碑
雨还在不停地下,把整个凤凰古城浸润的湿漉漉的,使城市更显得有些苍凉与悲凄。也许是落雨的缘故,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特别是老街,行人就更少一些。因为当时不收门票,游客们可以在这里多盘恒几日,等天晴再游玩的。走在雨中,走到老街的,大多是慕沈从文大师的名儿而来,因而对于这雨,倒也生出几分“感时花溅泪”的伤感在里面。
我和儿子一人执一柄伞,行走于街上,不知是这雨影响了我们的情致,还是我们影响了雨的思绪,我总觉得这湿湿的空气似乎要凝固一般。
我们先是看了沈从文大师的旧居,这是一处木质结构的房屋,具有湘西民居独有的飞檐屋架,高高耸立,雕花儿格子门窗,灰色的墙壁虽然有些脱落,倒是散发着房屋的古老气息。进的屋里,是几件旧的桌椅板凳与床铺,应该是大师用过的器物。屋里的墙上挂着沈从文大师的像框,看了旧居的简介,才知道这房屋始建于清同治年间,是沈从文大师的祖父沈宏富所建。沈从文大师在这里度过了幼年、少年时光。
出来旧居向东,过回龙阁古街,沿江而下,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便是听涛山。小巷深处,崖壁前有“沈从文墓地”的铭文非常醒目。拾阶而上,有一方诺大的空地,这便是沈从文大师的墓园。我和儿子走来,墓园里没有人,显得有些冷清。
在陡峭的崖下,是一块诺大的五彩石,沈从文大师便长眠于此。我们径自走近沈从文大师的墓碑,不知道是谁在五彩石上放了一束菊花,经过夜雨的浸润,竟是鲜活。
我看五彩石上,有四行字:“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以识人”。在五彩石的背面,也有四行字:“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五彩石上有青苔幽幽,石基两边有兰草葱葱,这便是大师的精魂所在。
在大师的墓碑前伫立许久,回身再看旁边有一通石碑,上书“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家乡”。心中不免生出几多感慨。
不觉想起沈从文大师在《边城》题记的一段话:“对于农人与士兵,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这点感情在我一切作品中,随处皆可以看出。我从不隐讳这点感情。我生长于我作品中所写道的那类小乡城……就我所接触的世界一面,来叙述他们的爱憎与哀乐……”由此可以看出,沈从文大师是多么的爱他的家乡,爱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爱他曾经生活过的湘西。
沈从文大师终于还要回来,生而为这片土地鼓与呼,死而为这片土地谋福祉。这便是“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的真实写照了。
大师的“赤子其人、赤子之心”终是在凤凰古城落地生根,千秋无憾于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