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跛脚鸡

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养鸡。不知重复过多少次把小鸡抓回来到养大的过程。抓回来的小鸡总是放在箱子中，放在无人居住的屋子里。它们会吵得你心烦意乱，无可奈何，只求它们快点长大。在母亲的细心呵护下，它们脆弱到几天就死一只。

它们终于被放在院子中，父亲为它们搭建了广阔天地——鸡棚的占地面积是所有动物中最大的。我自告奋勇，每天都去鸡棚最深处寻找鸡蛋，那时的快乐很简单，在我拿到鸡蛋感受到它的温热就足够让我高兴上几小时，鸡蛋越热就越高兴。每日下的鸡蛋都是有一定数量的，鸡蛋的个数超出平日的数量我就会抓一把野菜奖励它们。

我只是热衷于切野菜，姐姐每天都会去庄稼地里割野菜，背回一筐野菜放在鸡棚上。我拿着生锈的菜刀慢慢将野菜切碎，随后抓取一把扔在鸡圈里。只需十秒钟，它们定会围绕在野菜前叨来叨去，不过两分钟，面前的野菜所剩无几。只有一只鸡那么特殊，它远在鸡群的后面，前面的鸡群你争我抢的时候，它还在一瘸一拐奋力的向鸡群迈进。我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变瘸的，但我保证它小的时候一定是欢快的，因为母亲不会选择一只有缺陷的动物进入家门，于是我很懊恼竟然忽略了家庭的一份子。

第一次投喂，我切好野菜抓在手里，学着母亲的样子对它们大喊“咯咯咯吃饭了”，它们倒是毫无反应，我将野菜抛了下去，鸡群开始躁动。所有的鸡奋起追赶野菜叶，那只跛脚鸡躲在鸡圈的角落。野菜还剩一半时，它站起来并一瘸一拐的向前移动，却挤不进去，它太瘦小了，瘦到羽毛下面就是皮包骨。它在一圈鸡后面反复踱步，慢腾腾的，偶尔将脑袋伸进缝隙，就被其他鸡轰赶出去，它缩回脖子，继续寻找下一个突破口。

直到菜叶所剩无几，大部队变成几个独立个体，它终于将地上的烂菜叶叨在嘴里。

第二次投喂，我照样手捧菜叶，对它们说“咯咯咯吃饭了”，它们站起来做好准备，我顺势将菜叶抛下去。和第一次不同，我拿起我早已准备好的长条棍子，哪只鸡靠近菜叶就用棍子拍打，它们被吓得连连后退。那只跛脚鸡依然慢腾腾的、一瘸一拐地慢慢移动，今日它终于可以体验到第一份新鲜美味。我还是拿着长棍子驱赶其他抢食鸡，棍子在它周围晃来晃去使它不敢继续叨第二口，我停下驱赶动作，直到它肯吃下一口，我又拿起棍子晃来晃去。第二次投喂时间过得很漫长，我也消耗了很多体力。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断重复以上操作，直到不知何时我厌倦了切野菜。

儿时的我是纯真的，甘心为有生命的无生命的事物动容。那时的世界是彩色的，院里的花、圈里的鸡和沟里的石头构成了我精彩的生活，它们一直支持和陪伴我成长。那时的世界是单一的，我也是单一的，还拥有判断对错，享受生活的能力。

我一直是奋起直追并遥遥领先人群中的一员，我享受着颇有成就感的生活。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我不再拥有那只跛脚鸡，也不再拥有动情的能力。长大后的世界是复杂的，眼花缭乱的，是看不清事物的真实面容的，我只好卷起裤腿，趟着水过河。

自打我触碰社会的河流，便迷失了前进的方向，陷入自我怀疑之中，我像是一只跛脚的鸡，在群体后面奋力追赶，最后也未得到一杯羹。我的团队像驱赶我的鸡群，当我探出头时便对我冷眼相待。我在夜晚哭诉，问丈夫我一定是毫无用处的吗？“你当然是个很棒的人，只不过只有我看见了”，我知道我是幸运的，有很多人拿起武器驱赶周围的人只为保护我。

我依然在这个世界生活着，偶尔也会陷入“跛脚”的状态，但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个世界生活着，并且无惧眼光快乐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