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死‘老抠’,我攒了几个大纸箱子好盛东西用的,是不是让他给划拉走了!”我气哼哼地质问妻子。
“‘老抠’要我就给他了,就那几个破纸箱子还能值几个钱?”妻子一脸温和地劝我。
“哼,几个箱子也倒无所谓,”我拧着眉头、一脸愠怒地说道:“我怀疑我们的车就是这个死‘老抠’给划的,你说他天天蹬着个破三轮车满小区里捡破烂,又不缺吃缺喝的,就是一副穷酸相!”
“你这叫啥话,”妻子有些生气,瞪了我一眼:“人家也是凭劳动,又不偷不抢的有啥丢人的?!”
“我这就是物业调监控,一查便知!”我掀开帘子,迈出了小超市的门槛,把气哼哼的话甩在了背后。
“老抠”是我们小区的一个老保安,五十岁出头,个头不高,一张大冬瓜似的暗黑色的老脸盘子上笼着半白的络腮胡子,咋一看就不像好人。
我和他熟稔起来也就这两年,因为服装生意不好,我就和妻子盘下了小区门口的两间商铺,开了个小超市,总算还能糊口。他总来我的小超市卖些日用品,每次都买不多,两块钱的东西能磨上半个小时的嘴皮子讲到一块八。后来我就给他起了个诨名:老抠。天天喊他老抠,时间长了,这个名字在小区里就叫开了。别人都这么喊他,他也并不恼。渐渐地人们却忘记了他的真名……
我在去监控室的路上心里还嘀咕:要是找到证据非得好好讹他一回,划了车竟然不吭不哈的,太不地道了!我可是刚新买的车……
查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找到“真凶”了,原来就是这个死老抠。昨天晚上七点多钟天刚上黑影的时候,他蹬个三轮车在小区里转悠着捡废品,从我新车旁边经过,似乎贴得很近,划车的可能性极大!我瞪了眼睛仔细看了三遍,便确定了是他!
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我便疾步走出监控室,满小区里搜找,心里暗想:这个死老抠,看我怎么收拾他,去年放在储藏室门口的那个就洗衣机说不定也是他给“偷”走了……
搜寻了个把钟头,终于在小区东门逮住他了。我二话没说扯着他就往楼下停车子的地方去。
老抠着急了就问道:“大海,你这是干嘛,不问青红皂白的拽我干啥呀?”老抠踉踉跄跄地跟着我,络腮胡子一颤一颤的。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老抠,你忒不地道了,哼!”我边拽着他走边气哼哼地说道。
“大海,我无非就是经常捡点你超市的废品没给钱,你就,你就——”
“你‘舅’来了也不管用,‘舅啥舅’啊!”
他跟着我到了车前,我把他往车前一掼,他身体一踉跄手扶在了车上。
“咳咳咳,别弄脏了我是车,这可是十多万的新车呢!”我一边说一边去拿开他的一双黑不溜秋、脏兮兮的大手。
老抠似乎也有些生气了,冲我大声嚷道:“大海,你今天咋了,让驴踢了,找我事啊?!”
我冷笑了一声,嘴巴往车划痕的地方一努,手指着划痕训斥道:“老抠,你睁大你的小眯缝眼瞅瞅,仔细看看,你干的好事!”
老抠这才往车身下侧看去,在车身前踱了两个来回,才一脸惊讶地问道:“大海,你的意思是我给你划的车,是吧?”
“甭装糊涂了,不是你难道还有其他人?”
“不可能啊,我要是划了你车,我能不跟你说,”老抠似笑非笑地说,“再说了你凭啥说是俺给你划的——”
“还‘凭啥’呢,就凭这!你仔细看,睁大眼睛!”我边说边掏出手机找出截取的视频放给老抠看。
老抠的两只小眯缝眼睁得老圆,盯着屏幕足足看了两支烟的工夫,歪着头皱着眉毛思忖了几分钟,缓缓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要是碰到了得有感觉啊,这个事还真说不清了啊……”
“老抠,这回你该承认了吧,除了你,没有别人,再说你那三轮车后腚上横着拴的两根破竹竿就是证据,这划痕一看就是那破竹竿头给划的!”我用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老抠挠了挠头,又回忆了一霎,抹了一把络腮胡子悻悻地说道:“大海,我也真不是故意的,我只顾蹬着车子往前走,也没想到能划你的车呢,嗐,你看看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老抠,你要是今天一大早来找我说这个事,我还能有气吗?我生气的是你不吭不哈的,要不是有监控,我找谁去?!”我假装生气地说道。
“咳,大海,我们又不是认识了一天两天了,我什么为人你还不知道嘛,该赔多钱我赔!”老抠把后面几个字说得声音很响亮。
我一看老抠愿意赔了,就脸色一转,语气缓和了下来,略带笑容道:“哎,老抠,生气的是你不该一直躲着不说,——还说什么呢,你看看,这可是刚提的新车,还没开几天,就划了这么一道深痕,你说让谁谁不心疼啊!”
“是是是,这搁谁都心疼,我能理解,能理解!”
“我要多了你该说我讹你,要少了吧,似乎也不好修车,”说着便顿了下来,假装计算赔偿的费用,过了两三分钟才一副吃亏的样子:“老抠哥,老哥啊,你,你给一个整数吧,一千吧,我也不多——”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老抠给打断了:“行,兄弟,你说多少就多少!”老抠说着就从身上破旧老式的羽绒服内口袋里掏出了一沓脏兮兮的百元大钞数出了十张递给我。
我当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老抠竟然没有讨价还价,这可不像他的作风。当他把一沓还留有体温的有些皱巴的百元大钞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还愣怔了片刻,过了一霎才回过神,忙说:“老哥,现在修个车费用很高,得去4S店,要不是新车估计也用不了这个数!”我接过钱随手便揣进了口袋。
“大海兄弟,你这叫啥话,我赔钱修车是天经地义的,只是划了你这新车,真是对不起,对不起啦!”
“老哥,就这样吧,我明个去修修就好了!”
老抠学着古人朝我一揖,便转身朝东走去。我看着他走远了,拐弯的时候他似乎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来的感觉。
从那以后,就只在老抠上班的时候碰着他几回,我只朝他点点头,他也还依旧朝我挥挥手,那个笑容似乎还没有变。只是我的心里似乎有点愧疚的感觉,其实,我那个新车划的也不厉害,修复一下顶多也就三四百块钱。可是,我不能再把剩余的退给他。想想他也占了我不少“便宜”,也就心安理得了。
后来随着年关愈来愈近,整天忙着进货卖货,也就没闲暇工夫去关注老抠上没上班了。倒是几个打扫小区卫生的中年媳妇忙完了天天聚在我的小超市门口拉拉闲呱,时不时买点蔬菜水果。
刚过了年,大年初一,便听新闻说一种传染性极强的冠状病毒在武汉爆发开来了。很快,我们小区也都封锁起来了,只好都躲在家里过过清闲的日子。
在家“憋”了快一个月,小区对疫情的管控才渐渐地稍微松一些了。我便跟居委会和物业打了申请开了业,又开始忙着进水果蔬菜,为小区业主们服务开了。
人们每天都关注着武汉的疫情,全国其他兄弟省市的都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捐款捐物,各支医疗队源源不断驰援武汉……我们小区业主委员会也组织了一场募捐,都在业主微信群里发了红包,看了别人都捐了,我就犹犹豫豫地捐了二百块钱。
前几天,业主委员会把捐款人的名单做了大红榜贴在了小区的公告栏里,我经过的时候,挨个名单看了一遍,不禁一怔:李国平 10000元。其他的有一百的、有两百的,四五百也有,最多不过一千。看着“李国平”的名字我一时想不起谁,似乎又很熟,心里觉得他肯定很有钱,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大方呢!
正好有一个保安走过来,我便问道:“老张,那个捐一万的李国平是谁啊?”
“你的老熟人你竟然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哎,也怪你给起了那个外号,弄的咱小区里的人都问是谁,当然是老抠啊!”
“什么,老抠?!”我像是走夜路被谁从后面大声唬了一下,惊讶的眼珠子快掉出来,嘴里喃喃道:“老抠,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老抠呢?”
我心里暗自嘀咕怀疑,回想了和老抠打交道的点点滴滴,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扣扣索索的,一分钱都想掰开花的主,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正自个活在回忆中,那个老张保安又说道:“大海,有件事我寻思着还是得跟你说,不说觉得对老抠不公平!”
我心里一纠,便问道:“老张,咋回事啊?你快说说我听!”
老张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叹气道:“哎,你的车子不是老抠给划的,你弄错了啊!”
我心里不禁一惊,忙问道:“啥?不是老抠划的?”
“其实,是来我们小区拉垃圾桶的三轮车给划的,那天也巧,你们四号楼一单元的一个业主家的电动车被小偷偷了,那个业主来调监控,才偶然间发现那天晚上九点多钟,运送垃圾的三轮车从你的车子旁经过,并且是擦着车身过去的!”
“怎么是这样啊,那,我不,”我一时语塞,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便吞吞吐吐的问道:“那,我冤枉了老抠,——老抠后来怎么不跟我说呢,哎!”
“老抠说他平时占你不少便宜,就当回报了。哎,说这老抠也不容易,他无妻无儿的,一个人苦巴巴的过日子。前几天我才知道他把自己的工资还有卖废品的钱大部分都捐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了,哎——”老张保安说着眼圈有些湿润,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抠的形象在我这里简直一百八十度的翻转,赶忙问道:“老抠呢,自从封小区就没见他,他人呢?”
老张保安这时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缓了缓悲伤地说道:“怕是,怕是见不到了,他感染了那病在医院隔离着呢,怕是时日不多了!”
我的大脑嗡地一下,似乎一片空白。至于老张保安嘴里说什么我已经全然不知了,内疚、后悔、悲伤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上两股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