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我带着儿子回老家住了几日。一则是想回去看看父母;二则是想听听蝉声。
年初疫情期间,我曾又读了些古诗。其中有关于写蝉的,记忆深刻的是南朝梁王籍的《入若耶溪》和唐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其中两句为“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和“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一动一静中充满诗情画意,充满静美幽然,又富有哲理意蕴。闭目细品,神游其中,虚极静笃,妙不可言......
因此,心里一直期盼着再听听蝉声,听听鸟鸣。终于盼到了夏日,盼到了六月,于办公室听到了窗外的泡桐树枝里发来的蝉声。成语有云:孤掌难鸣,套用一下,现在真是孤蝉难鸣。那弱弱的孤单的鸣叫声很快就淹没在城市的喧嚣声中。
可是,当我充满希冀地回到老家,想寻听久违的蝉鸣时,老家的树上已无知了。我围着村后的大片林子转悠了半天,只听得几声虫鸣鸟叫。我很诧异,想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就在这片林子还能听到阵阵的蝉鸣声。一年之后这里却静悄悄地失去了热闹。
也许大多数人讨厌那种聒噪的蝉鸣声,可是我却喜欢。静坐在树下,听阵阵蝉鸣,内心似乎更加安静。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暑假里我便拿一马扎,悠然坐于河水中,读书学习。树荫下流水潺潺,树枝上蝉鸣阵阵,无比惬意!记得那时作了一首七言绝句诗,因年代久远,或是记忆力衰退,如今只模糊记得:河堤两岸风吹柳,蝉声落水水愈流。明月嫉羡来相照,炎炎夏日复何求?
在炎炎夏日里,遛河风习习吹来,带来清爽凉意。河堤上的垂柳在夏风里舞动,像是少女的飘飘长发。阵阵蝉鸣之声从两岸的树上落下,像是遁入了河水之中,催动着河水更加欢快地朝下游流去......
那时的河水很清,清得掬起可饮;那时的空气很净,呼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那时的天空很蓝,云朵倒映河中,鱼儿像是在天上游;那时的快乐很简单,一个猛子扎进河水,可在水里游上半天。
在流水蝉鸣声中,我读了很多书,比如《红楼梦》,比如《平凡的世界》,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置身于那个绝妙的时空里,思绪游走在书的世界里。我畅游在“大观园”里,仿佛又进了孙少平住的窑洞,似乎又看到了保尔·柯察金拿起铁锹修铁路的样子......那些文学书籍为我打开了一个有趣的世界,似乎我对文学产生兴趣就是在那潺潺流水和阵阵蝉鸣中。
后来上了大学,再后来参加了工作,于蝉鸣阵阵的夏季,就很少回老家闲住。近些年来,夏日偶住,似乎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了。老家的圈河还是那么宽、那么长,可是没了清澈,少了河柳。更少了蝉鸣。一进入六月,傍晚时分,村里许多老少妇孺皆手握手电筒,村里村外光束乱舞,像是迪厅投射的灯光,颇为滑稽和讽刺。大多金蝉破土来到地上还未蜕变则已成为人们的“囊中之物”,继而经商贩之手流入市场,继而成为人们的“餐桌美食”。
我在想,没了蝉鸣之声的夏日,还能叫真正的夏日吗?
试想,春天没了红花,还能叫姹紫嫣红吗?秋天没了金黄,还能读出秋的韵味吗?冬日没了飞雪,还有冬的景致吗?
没了夏日的蝉鸣,让孩子们怎么去领会“蝉噪林逾静”的意境?怎么能想象王维傍晚倚在柴门外听秋蝉鸣叫的画面?怎能理解唐人虞世南诗句中“居高声自远,是非藉秋风”的高洁品格?怎能体味骆宾王狱中咏蝉时以蝉喻己的孤寂与不甘?
蝉鸣之声渐远,烟火之味渐淡。“蝉鸣声里冒炊烟”,那是一幅怎么样的画面?可惜现在,亦没了袅袅炊烟。也似乎没了人间烟火。延续留存了几千年的村落文明正在消失,合村并居住高楼似乎已成为不可阻挡的趋势。难道蝉鸣声里的烟火味道只能保存在回忆里咀嚼?
当下,市场经济更加膨胀了人们的贪欲。金蝉已经沦为人们交易的物品。当众食客们叨起金灿灿的金蝉入口咀嚼的时候,他们得到的是味蕾的享受,是肠胃的舒服。可是,他们咀嚼掉的却是“诗情画意”,是人间的“烟火”,是“天人合一”的和谐!
我喜欢听蝉鸣之声,因为蝉鸣是夏日的旋律,是火热的激情,是生命活力的彰显。我喜欢听蝉鸣之声,因为于蝉鸣声中,我可放飞思绪,神游八方;于蝉鸣声中,我可体悟生命,感悟人生。
想想,蝉的生命力是比较顽强的。它的幼虫于黑暗的地下历经数载、历经多次蜕变,才能破土而出,又经过一次“蜕变”,方能“破茧成蝶”得见天日!然而,享受阳光雨露的时日也不多,最长也就七十多天。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它们要那么响亮地“歌唱”?因为,它们是为自己的坚韧勇敢而歌,是为展示自己顽强的生命力而唱!
它们唱响了夏的旋律,增添了夏日的诗情。我们人类怎能残忍地将它们裹于腹中呢?
写于此,我不禁想起了老子的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也许,今后再也听不到家乡的蝉鸣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