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平先生的长篇小说《狗剩》记录的年代并不遥远,发生的事情就在我们身边。然而,他却客观地、人文地、科学地诠释了苦难发生的根源,开掘出了地域历史文化的深层底蕴,并将人性的多维和命运的迷离力图放置到一个动荡的年代去熔冶,最终以恒久的人情世故来超越和涵盖了那段令人终生难忘的历史生活,在宏观的政治历史坐标和微观的大众民生的切身体验中找到了文学精神的唯一象限,波澜壮阔地展现了60年代黄土高原人民群众生存生活状态的真实画面,揭开了我们这个民族命运进程中的一段秘史。
主人公狗剩,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劳动妇女,她或许有一个正式的书面姓名,她也应该有一个真名实姓,但她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让人们不知道具体叫什么了。在那个理想主义的狂热与破碎、颠沛与流离、动荡和不安的年代里,这样那样应该拥有却无力涉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留下的只剩下这个仅能代表她的苦难身世与辛酸际遇的名号与称谓。在她生平不足40年的生路历程中,曾经经历的一切不幸都将被划上时代的烙印,永远被岁月的尘埃所湮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谁也无法阻挡,但实在使人难以忘却的还有地域的限制、人为的荒蛮和意识的羁绊。主人公柔韧而凄惨的命运,迷离且渺茫的身世,传奇与抗争的人生,无疑给人们尚未痊愈的心灵伤口又撒了一把盐,作者着眼于政治、经济、文化、道德等层层枷锁对于一个普通弱女子的超负荷重扼,其要展示的苦难与苦难层面下的深层机理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其惊世骇俗的理性思维与醒世铭人的苦苦衷告却似一缕浓浓的雾霭,弥漫在人们心灵的天空,久久不能消散;其要剥离的社会内核和生命本质最终无疑是平等的社会机制的苦苦探寻与渴望。普通老百姓为何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悲剧的高利贷为何总只降临到他们的头上;普通人难以驾驭自己的命运,便戏弄作践比他还要弱小的同类以显示自己的淫威和那一文不值的优越与尊严,这是一种极具杀伤力的民族劣根性!
在这里,作者以文学家的良知和责任告诉我们:农村现代化不仅仅局限于生产力水平的提高,而且还需要生产关系、思想观念和人际关系等方方面面的改良与进步,用马克思的辨证唯物主义观点来讲,那就是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需要。在我们中华民族发展前进的历史进程中,曾经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和遭遇,历史不应该被简单地忘记,忘记历史意味着背 叛;记录历史的目的则是为了将它交付给未来,这不仅是作者创作的主观愿 望,也是一种历史责任和时代发展变迁的需要,从这种意义上讲,李希平先生的长篇小说《狗剩》完全做到了这一点,其明晰的创作态度和为文学殉道的精神是值得时代的嘉许的。
作品的前半部分着力表现了主人公狗剩悲苦凄惨的青少年生活以及那个特定的历史年代黄土高原平民大众的艰苦岁月,从大跃进、低标准、文化大革命直到改革开放初期这一段不平凡的历史岁月,波澜壮阔地展现了大众民生的生活画面;作品的后半部分,作者刻意描写了一番监狱生活,通篇贯穿着一种密不透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苦难气氛,饥荒以及由此而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足以让那些皓首穷经的社会学家们引起许多哲学性的思考和辩识,这就是一位平民作家的文学精神和理想追求!
小说对于苦难的深刻揭示,似乎一刻也不让读者轻松,完全可以这样比喻,每翻动几页纸,就可以发现死了一个人,主人公狗剩在经历了逃荒、收容、遣返等一系列磨难之后,在她生命即将结束的一刹那间,心中却升腾起了一股宗教般的虔诚,在她亲自接送的几个生命中,无不镀上了宗教的外衣,就连身边的大黄狗、老黄牛也被人性地参与了生命地守护,作者似乎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太婆,总在向身边的人们讲述着那一段不平常的往事,他是一位善于用自家的浆糊粘贴生活的碎片并用之裁剪千层鞋样的老祖母,是一台整合有限而输出无限的小说加工机器,如其不然,你将看不到“打砖”、“一蘸二分”、“人相食”、“搓棉取火”、“借种”、“七月七”等细节描写。
作品以悲剧的形式出现而告终。主人公狗剩在经历了几次命运转折之后,最后仍不得不为了下一代的成长而远走他乡,痛苦就象一道永远也无法摆脱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的一生,直接给人一种宿命、揪心的感觉。作品用这种洞明世事,练达人情的深爱,在精神和命运的层面下,对时代再次敲响了警钟,为不谙世事的青少年和那些挥金如土的款爷、游手好闲的痞子都起到了惊世骇俗的作用。
作品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既遵循了现实主义风格的传统逻辑,又充分考虑到现代人崇尚猎奇心理的内在需要,把一种乡土、荒蛮和人类原始野性的东西穿插于叙事过程中,做为阅读兴奋的热点,就是这种让人感觉土得掉渣、酸掉大牙、野得够味的东西在其思想深处和精神层面上却让人大吃一惊,掩卷沉思,过目难忘。
由于作者乃一介儒商,长期生活于社会底层,在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把握上仍有一定的局限,在情节和人物叙述的展开上略显枝蔓,结构布局仍较凌乱,故事、情节感觉有堆砌之嫌,但其生活阅历的丰富、目击历史的拙诚和感受苦难的传神却是许多青年作家无法所能比及的,作品有着编织得很精致的离奇命运故事,可读性强,人生感、命运感都很沉重,其思想深度、思路广度、内容厚度也是近年来许多长篇小说所很难见到的。
——原载《荷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