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紧春天

文/赵会宁

第三个访客

羊铃声流向夕阳的深处

黄昏落在铃锤上，一团绒白举起宁静

举起宁静的，还有外墙根下

一髻儿细碎的芫荽花，和它细碎的香气

柴门虚掩，藤蔓攀住时光爬上篱墙

它还招来了月光。一蔓一蔓的月光

翻过墙头，流进小院。

不请自来

它是轻叩母亲针线笸箩的第二个访客

夜够软了

母亲还一针一针地，挑着

芫荽的花蕊。她是要把芫荽积攒的细软

全部挑出来，再缝进五月的荷包

然后

寄出，同时寄出的还有

芫荽这个常客用细碎的香气铺就的

——一条老路

攥紧春天

苍穹下，燕子剪出一条河流

风托起啾鸣，河湾里几枚音符蹦出来

这是谁遗落的迎春曲

田垄上，荠菜绿眼盈盈

母亲躬身拣拾春天

一把一把的春把村庄摁在灶头

柳枝闻香而动，吐出绿烟

屋内，母亲播种的另一畦春天早已发芽

一条一条的根绕上了堂前

燕子再引出一条黑色的河流时

母亲的头发又掉了一根

这时

她把春天攥得更紧了

打铁的人

不偏不倚，大公鸡还是叫醒了黎明

那个打铁的人，用日子把炉火煨得正旺

砧板上，一块毛铁被风雪锤打

被风雪锤打的，还有打铁人的脊梁

夜把梅香捎给陨落的星星

水缸里，一颗最大的在淬火

同时被淬火的，还有一张孩子的脸

——他在拣拾黎明

鸡鸣又起

铁锤再落下

打铁的人被铁打

铮铮的梅骨，被一个叫母亲的人

煅打成水

另一条河流

从磨刀石上滑过，风有了剑的锋

再从人群的夹缝里挤出，它藏了石的坚冷

什么能堪比流水

被阻遏、截流，甚至放到砧板上锻打

被烙、烫，甚至被它滋养过的树木烧灼

流向云端，跌入峡谷

九九八十一难后，还是一根柔肠

继续向低处走，大地因妊娠而有了弧度

风割向河流

溪水击石而歌

母亲经过人群，从河流中走出

一根白发里

流出了另一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