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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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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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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笛

春天来了,真好。

一缕缕春风,一絲絲春雨,那柳树就绿了。摇弋的枝条上,凸起一串串绿宝石似的牙苞。这时节,满村里就会响起呜里哇啦,不绝于耳的柳笛声………我和儿时的小伙伴,就这样吹着柳笛走进了自己的春天。

近邻三哥是村里玩柳笛的高手。"二月二"龙节一过,他就神气起来,好象真龙似的,变得别样"威武"一一腰带上排一个竹筒,兜里揣一把锋利带鞘的小刀儿,天蒙亮就出门游荡,专门奔有柳树的地方去。这一来,老少爷们的"春梦"就得早些醒了一一三哥把他初春做成的第一支柳笛穿街走巷的吹!引来干百只公鸡齐鸣:"勾勾一一勾勾一“,叫声此起彼伏,三哥自然是招惹众怒:"你王八蛋,招魂呐!“。村里的教书先生反到其乐融融,念念有词:"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小孩子不懂这些事,只听大人训斥:"跟先生好好长知识,莫学三哥瞎吹!"。

三哥心胸很宽。骂呗。仿佛被骂得挺舒服,回人家一个笑。听说那位教书先生卸任离村时还专门看了三哥。三哥用柳笛送了先生老远……

三哥是小伙伴们德高望重的"师傅"。他不管在村里那个旮旯出现,身后都会跟着三五成群的小屁孩,三哥就他们做柳笛一一“师傅"的手真巧,一根长长的柳条,一截一截割开,七长八短,再用手小心翼翼的揉捏,魔术般的一抽,柳条就变成一根根长短各异的小管子。这时候就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一一三哥请出小刀,在柳管头上轻轻削磨,完了,往嘴里一塞,鼓起腮帮,成了!小伙伴们乐疯了,欢腾雀跃:“吹!吹!吹!"。

自打三哥最早传“艺"时候起,又过了多少年,门下多少"柳笛爱徒",谁也记不清,谁也不会去记。

三哥在村里辈分小,却因柳笛而得大名一一“吹上天"。其实,小伙伴们没人称他师傅的,只是"三哥、三哥“的叫。实里说,“三哥"独苗一棵,并无排行。据村里的老人言传,没解放的时候,三哥曾娶过"童养媳“,在家里人家是有心上人的闺女,家里穿的没招,就卖了。"童养媳“的那个心上人排行老三,是实打实的三哥。“三哥"那里知道媳妇是放不下“心上人",心里苦,就把他当成了"替罪羔羊“。传言的老人说他曾逗过"小三哥",问他娶媳妇好不好,三哥说:“被窝暖和"。爹娘离世,又赶上解放,"童养媳"握着三哥的小手,含泪而别。此后,三哥就学会了玩柳笛。想“媳妇“的时候,他就跑到村头,把柳笛吹得如泣如诉……。故事是否传奇,不得而知。只是三哥教徒总是忘不了鼓徒弟:"好好吹柳笛,招个媳妇生个侄儿!"三哥惨了,他生生把自己"吹"成了"老童男"。蒼天有眼,徒弟们果真给他生出一大群“侄儿"。

三哥的柳笛玩得花花一一鸡鸣鸟啼、牛羊猪狗,模仿的微妙微肖,令人捧腹。在生产队里,三哥是公认的使犁好把式,庄稼哥们说他吹柳笛把脑瓜子都“吹"灵光了。别人使犁吆三喝四,口干舌燥,而三哥嘴里一支柳笛,发出的口令,驴马骡牛都听得懂。抽烟间歇的空当,他还能柳笛小曲为"哑巴伙伴"解乏。庄稼哥们取笑三哥,能把牛吹得"鼾声如雷"!

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

我长大了。终于能从三哥近乎荒诞的柳笛传奇中找寻出一则真实的故事。

那是一个农业异常红火的年代一一科学种田,改革传统耕种模式,紧锣密鼓的遍布大地。正值春播时节一一栽地瓜。村里来了工作组,组长是一位粗布俗衣的老干部。他得知三哥使梨功夫不凡,便找来议事。说完缘由,三哥两手一摊,货郎鼓似的摇头:"干不了!干不了!爱谁干,谁干!"老干部也非凡凡之辈,从他那身装束的气味中,就能"闻"出此公与农民打交道的"资格“。老干部眯笑着递给三哥一支烟,说道:"三哥,若你干不了,我试试,行不?"蛮有底气的神态。三哥鼻子一吭。其实,干不了是假,思想捌不过弯,不愿干是真。他冲老干部直言不讳:"啥小垅密植?垅小了能出大地瓜?还啥`远望一大片,近看一条线`,谁家的瓜垅能用线崩?"就这样,三哥理直气壮的把"权"交了。地头上,老干部向三哥要牛鞭子,三哥没好脸子的说他使犁不用鞭子。老干部一笑,驾犁上"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锣鼓听音,老干部扶犁在手,一声吆喝,三哥的心就抖了一下。再往下,一个来回,笔直如线的瓜垅便奇迹般的逞现在三哥面前。他点着头,拿手比量了一下,心里暗自服了,向老部竖起大拇指头。老干部成心要治治三哥,调转犁头。三哥诡秘一笑,从竹筒取出一支柳笛。这一整,老干部载了,牲口被那柳笛引得喝醉酒似的不走正道,老干部浑身汗滴,气喘吁吁,拉住三哥的手:"老伙计,今晚我请你喝酒!"。

喝了半宿酒,大功告成。

第二天,村里开了现场会。柳笛声中,好多人现场观摩了三哥精彩的使犁绝活。事后,有人问三哥怎么就想通了。他说:“以理服人,咱凭么不通?"工作组离村时,三哥送老干部一支柳笛,并将“口令“传授。这位拿俸禄的“庄稼人"心满意足的带走了一个秘密。

三哥真的老了。他托人捎信一一想我了。

我家与三哥做了近半个世纪的邻居。在家时,每逢年节,母亲都会让我送点好吃的过去,不论啥饭,到了三哥嘴里,总是吃的有滋有味。后来离村就业,与三哥见面的机会就屈指可数了。专程回家探望他,这还是第一次。三哥真的老了,进得屋里,有一股发霉的气味袭来,很难闻。他倒了一杯水,我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喝。三哥拉住我的手,有些抖:“小弟,我欠你的,更你家老娘的!",他眼里似乎含着泪:"还不上了,还不上了啊!",说话间,搬过墙角一个紫红色木箱,要我接着,说这里面是他的全家当。我打开来,竟全是柳笛一一长短粗细,摆放的整整齐齐。另有一个单放的竹筒,三哥告诉我这里面的柳笛是每次给他送年节的“记性 "。我直想哭!

春天渐行渐远,那些没了绿色,有些干萎的柳笛能吹响吗?三哥说,能。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支,放进嘴里含了许久,鼓起腮帮,果然吹出熟悉而好听的声音。我心头之一颤,猛然间想起三哥说过柳笛能招魂的口头啴:"春打头,看河柳,阴阳界中来回走。"这是多大的"悟"啊!响起在春天的柳笛,呼喚着大干世界,万物复苏,一望无际的新生……

我又重新拿起已变得生疏的柳笛,学着三哥的样子,鼓起腮帮,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三哥已经很困了。柳笛声中,他竟然睡着了,脸上浮出温馨祥和的微笑……

稿件修定于2020清明节威海九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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