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了的时候,父亲才是五、六岁的玩童,奶奶把泪擦了,扯住父亲的小手,就这样用她瘦弱的肩膀和一双金莲小脚,扛起了这个家。孤儿寡母一路走来,留下一串故事……
到我五、六岁的时候,奶奶就开始了她那烂熟于心的故事。除了老赵家的年谱往事,更多的是神乎其神的古人传奇一一忠贞不渝的七仙女、杀富济贫的梁山好汉,还有大闹天宫,七十二变的孙大圣,我不全懂,却也听的如入梦境,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奶奶的《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奶奶讲故事很有章法,抑扬顿挫,念唱兼备,讲到孟姜女千里迢迢,寻夫未果,于长城脚下大放悲声时,奶奶被自己唱哭了,我也哭了。这时候,奶奶就把我抱进怀里,用手指着西方,说:"宝贝,你听,那边轰隆一声,啥响?“我摇摇头,没听着。奶奶为我擦去泪花,说:“长城倒了,孟姜女的丈夫从城墙下重生,夫妻恩恩爱爱过日子去了。"
这是真的吗?奶奶说等我长大就会懂的。
在村里,奶奶活的德高望重,乡里乡亲像神一样敬着她。这一切,爬满院墙,枝繁叶茂,几十年生生不息的爬墙虎可以作证。
爬墙虎。奶奶叫它是"抓墙虎",叶子绿的娇艳欲滴,红黄白紫的多色小花,五、六月间爭相绽放,闻得着满院清香。奶奶就是在这样的“仙境"中创造着奇迹。
奶奶的娘家是中医世家,尽管是没啥名份的庄户医生,其父亲照样享誉十里八村。奶奶不管那些"传男不传女"的老规矩,该问则问,问不出来就“瞅门缝",偷着学。
嫁进老赵家,祖传的医道便成为她的陪嫁。老宅的院墙,十二分寒碜,不沾泥水,乱石垒成。奶奶就找来"抓墙虎"种孑,沿墙根撒播。在院子中央,奶奶用四根木柱搭成个小棚,又撒下种子,让"抓墙虎"顺杆而上,遮风挡雨。此后,老宅不再孤独。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奶奶的医道口口相传,闻名求治的乡里乡亲,接踵而至……
早些年,公立医院还是平头百姓不易进出的高门槛,也就使得奶奶的“花棚诊所"越发招架不及。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红眼病"就是一场铭刻于心的梦一一奶奶制了一瓷盆药水,看上去清澈透明。她让七、八个“红眼病"手拉手围成圈,自己站在中间。晴空万里,阳光真好,天若有情,亦助力。奶奶指挥"红眼病"挺胸皍首睁大眼睛,向着太阳的方向,围她而转。药水盛在碗里,奶奶吸含一大口,再缓缓匀匀的喷出,那雾状的水幔,一瞬间被阳光染成五颜六色的彩虹,继而消失在"红眼病"的眼帘中一一就这样,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转了多少圈,我看得出奶奶很累,金莲小脚支撑的身躯有些晃动,但脸上仍掛满着慈祥……。于是,那些被治愈的"红眼病"就把奶奶的药水传奇成“神水"。
小病大病,头痛脑热,只要是进了这个门,奶奶恪守的就是四个字:尽心尽力。她说:"普渡众生是佛功,尽心尽力是积善。“我信真佛,奶奶是启蒙人。
其实,奶奶没读过一天书。忘记是那位哲人有云:善良是未被玷汚的人性,美德与聪慧,会给你一个创造奇迹的人生。。
在我身上,奶奶就创造了一个奇迹:那一年,我突发小儿蛔虫,痛的翻天复地,奶奶摸着我的肚子,眼里含着泪,急得两手直搓,连声喊着:“蛔虫,蛔虫……"父亲急了,跑着把我背进县医院。医生很沉着,说是蛔虫缠结成球,无法排泄,得做手术取出。要动刀子,天大的事,父亲不敢做主,又把我背了回去。
急中生智,奶奶用香油救了我。她一只手端着油碗,一只手捏着我的鼻子,喝凉水似的往嘴里灌……。真是神气,过了些时辰,那虫子竟破"门"而出。不痛了。奶奶舒出一口长气,望着我的脸:"你小子有福,少挨一刀!‘’这事请传到了县医院,那位曾接诊的大夫还登门拜师求教。奶奶送他四个字:
医者大道。
而今,我已是近古稀之年,退休后,回故乡定居。老宅还是那个样子,"抓墙虎"年复一年,悄无声息的延伸着它的生命。在听奶奶讲故事的"花棚诊所"里,我按放了一把竹躺椅。在这里,我闻得到奶奶的气息。看着"抓墙虎"那粗壮的根,坚实有力的枝条,在繁叶艳花掩映下所展显出的绿色屏障,我仿佛悟出了老宅墙百年不倒的玄机……
万里 长城不倒,民族之魂是她的筋骨;我家老院墙不倒,是"抓墙虎"在守护着奶奶的魂。
奶奶活着。在我心中,她是一尊永远的活佛……
稿件改定于2020.4.7威海市九峰山下澄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