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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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馆长走了。许多年前。
老馆长是文化馆长。从公社生产助理员，升职县文化官员。这人年近五旬，有一只尚好的大烟斗一一枣木雕刻，古色古香，叼在嘴上像一把功夫紫砂壶。其实，他巳戒烟，有病，老婆管着，说："伙计，上来烟瘾，你就含着叭哒两口，不昌烟就行。"老馆长就笑:"夫人高见，狗咬猪尿泡，空口呗！"
这就是我们的老馆长。乐观，豁达，总会做出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事情。刚到馆里的时候，同事们就开始琢磨他的大烟斗，天底下的烟君子，新任馆长是首创，这烟抽的是啥滋味。过了些日子，老馆长品出了"滋味"，开了全馆会议，宣布了一件"开天辟地“的决定_一一创建文化示范田。啥？就是将文化馆院内一块空地播种小麦，单位产量过八百，为全县立标。馆员们全体傻眼，这那是那？让笔杆子种地，岂不是孙悟空拉犁，配套吗？老馆长不听你这一套，他有颠扑不破的理论："生话是创作之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就不配文化人！"这话在理，无懈可击。却总有“出头鸟"，他叫宗福先。那时候，上海有幕话剧《于无声处》，编剧就是宗福先。重名也沾光，这位假宗福先胆子够大，竟朝老馆长拍了桌子："你改文化馆为生产队好了，地瓜、玉米一块种！“这火发的，老馆长不惯他，大烟斗差点将办公桌砸个坑："你小子，好长的牙。白搭，有我在，出一颗，我就拔你一颗。明天干活，你给我拉犁！“
文人大都是心大气短，宗福先还真的给老馆长拉犁，很卖力。老馆长于心不忍，说：“小宗，我来拉，你扶犁吧！"小宗擦把汗：‘馆长，你就让我练练吧！"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文化示范田"还真的成功了，专家实地测定，亩产竟超
过八百斤。县里一张大奖状闪闪发光的掛上了馆长办公室。老馆长又叼上了大烟斗，叭哒了半天，做出一个决定一一请客。
一月工资倾襄。宗福先喝多了，拉着老馆长的手，发自肺腑的说：‘馆长，我可知道咋写小说了！"
老馆长属那种善于学习的人，馆里多门专业，他都喜欢，偶而还可随声附合。花鸟画家老B，老馆长就特喜欢一一骑自行车，朝出夜归，江河湖海，名山大川的去写生，其实，纯属吹牛，一个县城那有这些。在马石山，老B带回一张写生画、一一白玉兰。那花皎艳欲滴，洁白如同花仙子。老馆长看了，问老B："这花是真的吗？"老B回答："不是真的，还叫写生吗？"
这文化馆实在有几分寒碜，除几棵柳树，别无光景。老馆长说老B：“你带路，咱去马石山刨棵白玉兰。"老B逮到了立功机会，唯唯从命。
玉兰树刨回来了。春初，还坐着花骨朵。她竟活了。老馆长叼着"小茶壶"，叭哒，叭哒，见天观赏一一花骨朵开缝了，大了，大了，花开了，老馆长打开窗户，闻一闻，醉了。作家宗福先推门进屋，把馆长大烟斗抢到手中，也学着叭哒两下，说出一句半截话："不服水土，明年……"老馆长一愣："明年咋啦？"
"无花。"作家摇头摆手。
老馆长也摇头摆手："无话就无话，写你的小说去！"
宗福先无"话"，
却写成了一篇小说《窗外有棵玉兰树》，这是文化系统的一大政绩，省刊发表，非易事。老馆长对这期刊物爱不釋手，但，每看一遍都是长叹不息。他找作家，说："小宗，你是不是咒我？"小宗说："馆长，你对我关照多多，我咒你何故？"
"反正你小说里的文化馆长死了，说他不服水土。"老馆长话语中有几分悲切。
这季节，正是玉兰树欲展花容的佳时，却文化馆这棵白玉兰"一愁莫展"，满树干技。作家说："馆长，她走了。"
老馆长叭哒叭哒"抽烟"。
其实，作家宗福先是省某刊编辑，因家有妻儿老小，才请调故乡，老馆长纳贤似渴，他方得进馆。后来的事情，让作家哭了。
过了好多年，老馆长真的走了，作家媳妇扎了花圈，送给作家一张纸片，上面写满了"10"字，啥意思？十元钱。媳妇哭着告诉作家，这些钱都是老馆长儿子送到咱家的，"他儿子是邮递员，说是你捎的，天晓得啊！"
宗福先找到画家老B："画家，请你画棵玉兰树吧。"
画家说："有创意吗？"
作家说："有，红色的。"
清明节那天，作家、画家一起跪拜老馆长墓前，栽下一棵红玉兰，点燃画作，飞起一缕灿烂的光柱……
愿红玉兰照亮老馆长的来生路……
稿件改定于2020.4.9威海市九峰山下澄心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