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

父亲喜欢梧桐树。我家老宅的院落宽敝明亮，除了花花草草，父亲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栽上梧桐树苗，从年轻时候起，直到靠拐杖走路，到底栽下了多少梧桐树，那数也数不清。

自打小的时候，我就是父亲的帮手一一他刨坑，我浇水，当那娇小翠嫩的树苗婷婷玉立的时候，我就天天与它作伴，守护着，期待着，盼它早早长大，长高……

父亲曾问我:”知道爸爸为啥喜欢梧桐树吗？”我摇头，小孩子，不懂。父亲就给我吟诵两句诗:”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树高了，树大了，我着急的问父亲:”凤凰咋还不来呢？”父亲就笑:”你个傻小子，看那最高的树:天哪，这那是凤凰一一黑不溜秋，通身一个颜色，叫出来的声音也不悦耳。它会展翅，会唱歌跳舞吗？我说:”爸，你别糊弄我，它是乌雅，只喜欢占高枝，没啥好玩的！”父亲的脸色立马不好看了:”孩子家家的，别胡说。它叫喜雀，落到谁家，谁家喜气。”我说:”能有办法让它飞下来和我玩吗？”父亲又笑了:”能，你得与它交朋友才行。”

打那以后，我觉得乌雅不再是乌雅了，好像真的成为我心中的喜雀。村里有几个小调皮蛋，时常在我家院外寻找时机，手里拿着长竿、弹弓，小眼晴死死盯住雅巢，打我”喜雀”的主意。每临这个场景，我就会想起乌雅的不易，日出而作，辛辛苦苦，一趟又一趟，一天又一天，无数次的往返勤飞，硬是用嘴筑成了篓筐似的大雅巢。恨从胸中起，我就找了一根长棍，哨兵似的站在树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敢动我的喜雀，棍下绝不留情。久而久之，小调皮蛋们，对我这根棍就望而生畏了。

父亲为我竖了大拇指:好样的！

梧桐树属速生林木，易栽，易活，其材质抗水，耐腐烂，很受老百姓欢迎。数钱的时候，父亲就乐:”栽得梧桐树，喜雀报财来。小子，老爸说对了吧？”

其实，父亲不是个贪财的人，该舍的时候他很大方。小米在早些年间是黄金粮，只有妇女坐月子，家养老人或病人才能享此口福。却父亲隔三差五，背着母亲，半夜里往院里撒”黄金”。母亲就冲父亲发脾气，父亲陪笑脸:”千金撒尽还会來，多卖些木头，不啥都有了？”

太阳出山又落山，梧桐树栽了一茬又一茬。父亲变老了，却还是那么热情洋溢，说那笑话一堆堆:”我老了，喜雀也老了。”很认真的样子，说的我心里有几分酸楚。又指指那几棵挺拔高大的梧桐:”你看到雅窝了吗？”这倒是个忽视，再细看，高枝上的雅窝真的不见了，反而在几棵尚未长成的桐树上，出现了一个个新巢。可能是因工作关系，我巳无多少闲情去关注树与乌雅的事情了。只好拿话糊弄父亲几句:”爸，许是喜雀真的老了，飞不动了。矮树离你近，说话方便呗！”父亲不理睬我，继读说他的:”我家有个小男孩，手持长棍，守护雅窝，保了喜雀一家安宁。是你吧？”

我被父亲说懵了。

”小子，老爸告诉你，天地之大，万物有情。飞鸟走兽，千树百花，皆有灵性，你与它们亲近交心，它们就离你近了。如果有一天，喜雀能站在你的肩头，跟你说话，为你舞翅，你就不会说它是黑乌雅了……”

父亲，你给我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道理……

稿于2020.8.13晨威海九峰山下澄心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