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

家庙前这棵白杨树老粗老粗，老高老高了。人说百年松常见，百年杨稀罕，却这棵白杨树的年岁，村里没人能给个准数。家庙是村里人祭祖的圣地一一生死轮回，也不知传了多少辈子。有人说，先建了家庙，后有的白杨树；也有人说白杨树在先，家庙在后，反正无正史记载，随怎么说都不为过。

白杨树是村里的一道风景一一晴天，她象把硕大的绿伞，遮出一片荫凉；雨天，她将高耸的树冠隐于云中，顶天立地。好奇的孩童问爷爷，这树怎么这么大？爷爷会摇头，说他记事的时候，树就这么大。也许是年岁太久的原因，白杨树象一个粗糙的老人一一树身遍布疤痕，看上去有几分悲怆。

据传民国初年闹饥荒，草根树皮都除净了，唯独家庙前这棵白杨树没人染指，不是不想动一一不敢动。那位巳离世多年的看庙老头曾留下一个令人心寒的故事:说的是一对善良夫妻收养弃婴，含辛茹苦将其养大成人。谁料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把养父母驱之门外。白杨树下，老人大放悲声，令人揪心的哭嚎传遍村巷……家中的不孝养子闻声惊魂，猛然间虚汗如雨，腹痛难忍。冥冥中，他份佛悟到了自己的恶行，便咬着牙踉踉跄跄扑入风雪中，倒下了，他就爬……。后来村人问及此事原委，老人就会说白杨树是救苦救难，惩恶扬善的菩萨。那遍布全身的疤痕是菩萨的眼晴，好人坏人，看的一清二楚。老人时常在树下显身说法，指着那白杨树:”瞧着了没？那上面全是`天眼’！”

"天眼"不认穷人或富人，只认好人歹人。实行土地改革那年，村里在白杨树下开诉苦大会，斗爭财主”三节腰”，因这个土财主爱财不惜命，家里明明顾着一个伙计，他却照样泥水下得去的干活，出力大了，累出个病根，走路身子找不准地方，才由此得了个"三节腰"的绰号。那个上台发言的顾工就是”三节腰”当年的伙计，也有个绰号一一”犟驴”。他罗列了"三节腰“一堆毛病，到最后却说出一席满座皆惊的话:”老少爷们，有咱这白杨树作证，有`天眼`罩着，俺说句公道话，他”三节腰”不算是个坏财主。”不管听的人作何反应，”犟驴”还是往下说:”人家日子是过的比咱殷实，可就他那个熊样还上山干活，给俺往地里送水送饭，黄橙橙的大苞米粑粑，铮亮啊！”

这村子可能实在找不出一个”正宗”地主富农，再加上”犟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发言，”三节腰”最后就被核定为团结对象一一上中农。

”犟驴”大喜:”这社会就是好。公平讲理，老天有眼哪！”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村里开进一辆黑色小汽车。晚上，村办公室的灯光老早就亮了，村干部与乘车的来人，在这里谋划着一件老大不小的事情……

开发商看好了这个村庄的地理位置，要建一处特色休闲山庄。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全村人乐得如同逢年过节。可接着又传出不好的消息一一村干部说白杨树恐怕是留不下了。这一来，村里人就不高兴了，追着村干部直劲的质问，异口同声:”真要砍白杨树吗？”

村干部说:”这树占的地盘快比过打麦场了，人开发商能干吗？”

问话的人不服:”咱村的地皮，凭啥外人说了算？”村干部也有点不耐烦了:”谁说了也不算，钱作主。”

"老天有眼，动真格的，看他谁敢！”一干人骂骂咧咧愤然而去。

这一天，果然来了”真格的”。一下子开进了好几辆小汽车，呼拉拉下来一帮子人，还真的直冲白杨树而去。可到了树下，眼前的情景却使来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一树下，十几个老汉手扯手为白杨树围上了一圈”人墙”，那阵势如临大敌，冒着敌人的炮火的味道。村里的百姓那能老早知道这拨人的来意，自然是不往好里想。见着如此场面，村干部先是一场小惊，明白过来，忙着靠前满脸带笑的向客人介释，说出一些白杨树的事情。这时候，走过一位满头白发，戴一副瓶底厚黑边眼镜的老者，笑呵呵的向”人墙”走去，和和气气开囗说话:”老哥哥，你们松一下手行吧？”人墙”无言，仍铜墙铁壁似的纹絲不动。白发老者接着说:”老哥哥，我明白这白杨树是村里的宝贝，你们的观音菩萨，我只是到跟前细看看行不？”话到此，”人墙”松开一道”门”，放白发老者进去。

那老者走近树下，老朋友般的亲切，张开双臂围树抱了一圈儿，又从衣兜里拿出个小圆镜，对着树上疤痕，一个一个的照了好久，最后吐出一囗长气，三个字:”难得啊！”

”人墙”中没谁能听懂白发老者的话，只见他招了招手，两个年轻人搬来了纸箱，拆箱的时候，白发老者响起声若宏钟般的声音:”乡亲们，你们写的人民来信，政府交给我们来办了。今天我们带来鞭炮，让咱们一起为白杨树祝寿。愿她绿佑千秋，长生不老！”

鞭炮响起，声震山庄，白杨树叶儿泪珠似的洒落……

稿改定于 2020年10月28号山东乳山市高

格庄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