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鸣
网站用户
一个孤独男人的自述
(中篇小说)
一、如释重负
想不到，这件内心纠结的事就这么解决了，前后用了不到2个小时。令人困惑的是，在《婚姻登记处》怎么都是办离婚手续的人。其中没有一对新领证的，好像这天是世界离婚日。
也许春节刚过，想结婚的人都集中在此前办理。要解除婚约的人，却和我一样，好歹挨过春节再说，别弄得全家不高兴，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提起诸如“某某怎么没来？”的敏感话题。
我至今不明白两个不仅自以为是，亲朋好友也一致公认的好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性情不和，也许是最好的托词。其中包涵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又羞于启齿的原因。正如你抱怨的那样：“问题不在装修房子这一件事上！”
我知道你是说我嫌弃你老了。你是老了，一个50岁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不完全是女人了。说你是女人，却对妻子应尽的责任义务置若罔闻，还反过来嫌人烦。说你不是女人，又分明是我的妻子，身份证上的性也与我截然不同，还喜欢衣着打扮，不时往美容店里跑。
到了这个年龄的女人，不知因为男女性别的差异，还是在家庭中分担的角色不同，反正她们的思想越来越狭隘，对意识形态的事情漠不关心。当你对国家软弱无能的外交、贪官污吏的斑斑劣迹、天花乱坠的的虚假广告、高处不胜寒的房价、层出不穷的医患纠纷、贫富悬殊等社会问题，义愤填膺的时候。
“嗨，你关心有用吗，这不是自寻烦恼吗？”她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
正是这个使你幡然醒悟的人，却对所谓的刚性需求，房地产只涨不跌的谬论深信不疑；对“爱马仕”、“路易威登”等千篇一律的法国品牌等奢侈商品津津乐道；对把家丑随处张扬，热衷于男女风月的电视节目和男婚女嫁的问题特别感兴趣；生儿子的希望尽快娶个漂亮媳妇，传宗接代。养闺女的，更担心被人家挑剩后，嫁不出去；一心一意为儿女的婚姻大事着想，甚至到人民公园的“恋爱角”摆地摊，推销“某俊男靓女”的征婚广告。
“升级了，福气好来！”她们尤其对那些衣冠不整、邋里邋遢的祖母、外婆们羡慕不已，迫不及待加入她们的阵营。
总之，到了更年期的女人，就像干枯的河床，非但不能航运，连一般的行走都感到困难。“老朋友”告别了她，她因此告别了你：“我老了，今天没兴趣。”
言下之意你不仅要同步变老，更不能胡搅蛮缠。否则她就不会如此地鄙夷：“你怎么老是想这种事情，烦不烦人！”
“你老了，那我怎么办?”
“可以去找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谁啊？”
“网上的、店里的，谁都可以。”
“亏你想的出！把我当什么人啦！”
“那就没办法了。”
“可我怎么办？还没你这样老，何况这么晚结婚。再说，我需要你说明我爱你。”
“你也应该体谅我。我老了，没有情调了。”
“没你说的那样老，这我知道。”
“跟你说，我老更了，不行了。”
“人家六、七十岁怎么办？老人有老人的办法。”
“你少出馊主意，动这些歪脑经。”
“是啊，你老了，你没兴趣，你不适应，我就活该倒霉。当时人家却说：‘找老阿姐好，会疼人。’如今把人晾在一边。”或许你根本就不爱我，尽管为了照顾你，我已经很克制了。
原以为过几年情况会好一些，毕竟快50的人了，再怎么滞后，也不会一直精力旺盛的，何况每周或半月一次都是正常的生理需要，否则就有问题啦，不是身体不好就是有了外遇，所以有一次自我调侃：
“真是岁月不饶人，以前每天早上起床时总是一柱擎天，现在难得这样了。”
“你不是说自己年轻，还是小伙子吗！”
“都老小伙子啦，即使变化再大，还是赶不上你。”怎么越来越不近情理。你不知道，每次被你拒绝时，我心里的羞耻和愤怒，恨不得一脚把你踹下床去。以至于有一次我终于忍耐不住，用膝盖顶了你一下。
“你现在会打人了。”第二天早上，看到你的留言，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尤其看到你后背上青紫了一块。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这样粗暴。过去你总是抱怨我开玩笑时，手脚没有轻重。为了警示自己，我一直把这张纸条保存着。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你有没有想过，当时我为什么这样情绪激动？为什么每次争吵大都发生在床上？”
“因为我老了，不中用了。”
“总是‘老了老了’的借口。”
“那你为什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我一直在找。”
“找到了吗？”
“觉得问题还是你比我大，否则我不会这样憋屈。”
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小日子过得挺有滋味的。当时我买断工龄不久，还没有找到工作。早上你上班，我在家买、汰、烧。你下班总是急着赶回来。晚饭后我们相依相伴地散步。有一次，我触景生情地想到《林中的小路》。
林中的小路有多长 ，
只有我们漫步度量 。
月儿好似一面明镜 ，
映出了我们羞红的脸庞 。
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 ，
你的心儿 心儿可和我一样 。
沿着林中的小路 ，
默默伸向远方 。
我们的爱情有多深 ，
只有这小路才知道，
星星悄悄眨着眼睛 ，
把我们秘密张望 。
在这样幸福的夜晚里 ，
你的心儿 心儿可和我一样 ，
沿着林中的小路 ，
默默伸向远方 。
这首歌太诗情画意了，很多年前，第一次听苏小明演唱，就引起我强烈的共鸣：远离尘世的喧嚣、功名利禄的诱惑，在月明似镜的美好夜晚，挽着心爱人的手，沿着幽静曲折的林中小路，漫步度量心中的爱情，无怨无悔，直至生命的尽头。这种真诚美好的爱情是多么令人神往。即使后来独自一个人，我仍然情不自禁地轻声哼哼，只是心里少了一份甜蜜幸福，多了一份失落遗憾。
那一天，我不无遗憾地回忆，你却振振有词地回答：“你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我会这样的？”
“为什么？”
“每次散步，总是话不投机，一讲就跳，而且你都是对的。”
“没你说得夸张。我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总跟我顶牛？”
“我一直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先前，你对“小眼睛”所说的一切都言听计从，随后就不那么在意了。也许你我的经历不同，我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要适应新的坏境，尤其和女儿的相处，难免有些敏感。你却很快甚至不无得意地做完了这道人生的填充题。
“凭良心讲，伊人蛮好的。”记得我们关系公开后，你曾经不无欣慰地转告女儿对我的评价。
在你父母家聚会，大姐也夸你有本事，找了个上海人，又没结过婚，并一下子猜出城南市北的我们，可能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之前我陪你住医院，二姐听说此事后，也满怀诧异地想看看我。
一个品貌端正，鼻子眼睛长得是地方，身体健康、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为什么至今没有结婚？不要说别人猜疑，连我也羞愧纳闷。
原希望我们能像歌中所唱的那样无怨无悔，相伴到老。不久情况发生了变化。你不再拒绝邀请，不是搓麻将，就是总有推脱不了的饭局。反正家里有人照料，女儿你不用担心。我真不明白，你咋就这样喜欢交际。
刚开始，你还为自己回家就能吃上现成饭，下班不用奔忙感到欣慰，时常说些甜蜜温馨的话，后来就渐渐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你单位比我近，回家比我早，好意思等我回来烧啊？再说你自己也要吃的！”
话虽不无道理，听起来却让人不舒服。你们虽然胃口小、吃得少，但这毕竟是我为你们精心准备的。遇到女儿不在家吃饭时，我们总是很随便的。我一个人就更简单了，否则就不用这样煞费苦心了：买多了，吃不了；买少了，怕女儿没有胃口，营养跟不上。
尤其你一再关照，女儿单位里伙食不好，更是给我不小的压力。以至每天临近下班的时候，我便有些焦虑起来。虽然隔夜就在寻思，到了菜场还是不知所措，菜的品种就这么多，很快就翻不出花样了。偶尔接到女儿不回来吃饭的电话，心里顿时感到轻松。
即使饭菜烧好后，我心里还是不踏实，等到女儿回来，看她吃得香，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然总觉得有事搁着，没有完成任务。
“你知道每当吃饭的时候，我最期望听到女儿说的话是什么吗？”有一次我颇为感触地问你。你几次都猜错了。
“就是女儿端着饭碗，仰起那张精致秀丽、让人赏心悦目的脸问：‘饭还有吗？’”对我来说，工作之余，与你们在一起吃饭，享受天伦之乐，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让人欣慰的是，女儿也是个很爱家的人。每次一进家门，就关切地寻问：
“他人呢？
“妈妈呢？”
或者满怀失望地说：“妈妈怎么又不回来吃饭，又去搓麻将了。”
遗憾的是这种情况越来越多，原来三口之家的晚饭，经常会缺少一个人。虽然我时常劝你，不要经常出去，在家多陪陪女儿。等她出嫁后，这样的机会就一次次少了。你却无法理解这种感受，还以为我在借题发挥。
也许因为你以前结过婚，家庭观念反而淡漠了。我却认为你应该比我看得更重，所以总觉得你不如我顾家，心里不在乎我，以前星期五回来晚了，还知道“小眼睛”要睡不着觉。
“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呢？正因为太在乎了，有几件事觉得太伤心了！”
“哪几件事？”当时我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却很有道理，也许我们太亲密接近了，才会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渴求对方完全的理解支持，结果难免失望，造成彼此伤害。
“第一件就是银行卡的事。”
“这是我的错，我已经向你道歉了。”
“哪有你这样的，把我当什么人啦！”
“可我的银行卡怎么会在你的抽屉里呢？”
“我怎么知道？”
“可能上次替你还房贷时把两个人的卡搞混了。”
“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我心里也一直很内疚，可能接连几天刷卡，都没有成功，又急着付去北京旅游的钱。后来去银行查询，‘密码和姓名都不对，是你的卡吗？’营业员狐疑的目光，使我恼羞成怒。虽然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冷静一点，这不可能的，最终还是发火了。对此我再一次表示歉意！”
“第二件想必就是买房子的事，对吗？”
“当时正准备买房，你却突然问我爸妈来住怎么办。”
“这很自然。”
“要是我说这话，你心里会怎么想？”
“我爹妈早就去世了！”
“来住又怎么样呢？我爸爸只是说说而已。你却信以为真，就怕我爸妈来住！”
“不单是这个问题。你家的事情太复杂了。我不想多淡，免得你又说我斤斤计较。岳父几次住院，五个女婿中，我的表现还算可以吧。你就更不用说了。”
“我不管别人，只知道父亲病了，做儿女的应该孝顺。”
“这当然，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你生病住院的时候，我是怎样照顾的。这你最清楚。但在买房子这件事上，你应该客观公道些，不能强加于人。你和父母的感情和我是不一样的，如同你对我父母的感情和我是有差别的。”
记得我曾经好几次和你谈母亲的事。她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最觉得愧疚的人。
“不要说了，瞧你眼泪都出来了。”不知你是故意回避，还是怕我太伤感——每当提起母亲，我总是情不自禁。虽然她老人家去世10多年了——我却感到很失望。因为这是我埋藏最深的情感。我需要向你倾述，你是我的妻子。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生活中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才能体会。何况我父母去世的那么早，你从未见过他们。连我也记不清楚母亲的音容相貌了——虽然她一直在我心里，从未离开过。我时常感觉她模糊而深刻的存在，冥冥之中的关怀。尤其在我孤独寂寞的时候——甚至瞻仰老人家的照片，竟然有一种陌生遥远的感觉。仿佛她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不是曾经这样爱我，我也那样爱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更不要说幼年去世的父亲。
尽管这样，我认为自己的孝顺之心不会比别人差，否则我就不会在岳母被人拍了迷魂药，抢窃首饰的时候，在第一时间把耳环送去安慰她。这是我母亲仅剩的二件遗物之一，还有一枚戒指本想包在一起的，因为实在舍不得，想留个念想。
“这是你门槛精、会做人，反正将来还是要还给你的。”可你竟然这样曲解我的一番好意。
我和岳父母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仅仅因为他们是你父母这一点就足够了，而且自从我们相识以来，二位老人对我不错，尤其岳父。我从心里把他当作三岁时就去世的父亲，从他身上多少领略弥补了从小就失去的父爱——尽管我自己早该当父亲了——每次去探望的时候，岳父知道我爱喝茶，总是预先给我泡好；有好的茶叶，也总让你带个我品尝。
虽然你父亲平时话不多，但我知道他心里是认可我的。因为我是真心爱你和佳佳的；因为他心里一直牵挂你们母女，希望你找一个安守本分的人好好过日子。
记得我上门后不久，有一次他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原先在单位做管理工作的我，颇有些尴尬地搪塞：
“等有机会，找份合适的工作，总不能丢人现眼地去做保安吧。”心想反正过不了多久，申领完二年失业金，再享受三年大龄失业金后，55岁就能提早退休了，因为进单位的时候，做过特殊工种，而且现在正需要时间，做自己一直期望的事情。
“做保安有什么不好？”他当时的回答，不仅出乎意外，甚至使我觉得侮辱。岳父真是个实在的好人啊。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惺惺相惜地说：“五个女婿中，你和老三最好。”
岳父癌症复发、住院前这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让我受宠若惊。也许他预感到自己身体不是太好，需要人照顾，觉得我俩本分老实，一婿半子，多少有些依靠。
要不是你一再埋怨，我会表现得更好。虽然去医院的时间没有你多，但我操持家务，照顾女儿，不仅免去了你的后顾之忧，晚上还得和二个连襟轮流陪夜，只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不要累垮了，我多劝说了几句，要你注意适当休息。家里吃苦受累的事，总是你们几个最辛苦。
“我家的事，愿意帮就帮，你不要管。”你就嫌我心眼小。
“你说这可能吗？老家的事我帮得还少吗！跑腿的，花力气的。其实，有些话，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夫妻之间交流一下思想感情，并不期望也不可能有结果。”
“我受不了，不想听，听了心里难受，我不管别人。”你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有那次买房子，我只是多问了一句：“你爹妈要是来住怎么办？”
“那就算了，房子不买了。”没想到你这样干脆地回答。
其实平心而论，我这是在和你商量，即使思想复杂一些，也是为了顾全这个家。否则我对你的态度就不会如此觉得意外，何况我的担忧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我不是怕买房后你父亲住进来，孝顺父母本来就是应该的，而且岳父要经常去医院看病，不如电梯房方便——有一次，我们几个人用凳子把老人从四楼抬下来的时候，差点没摔跤，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实在担心与你父母相处不好。
你知道我是个急性子，平时和岳父岳母不常见面，彼此客客气气的，要是住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会有误会。大姐夫的脾气比我好多了，和你父母住了那么多年，最后尚且晚节不保，弄得不欢而散，何况我这副德性，结果可想而知。
我无意评论你家的是非曲折，替谁抱不平。清官尚且难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家务事，更不要说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我只是担心这个家。
到时候我一定会像照镜子的猪八戒，里外不是人。你也成为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再说这些年我们老是闹别扭，感情不如从前，我自然会更加小心谨慎，考虑以前根本不会想到的问题。
后来你竟当面指责我不孝顺——幸亏大姐公道，说我这次是有功的。当岳父在医院病故的时候，我不仅帮助擦身子，而且用手捂了很长时间，想方设法才把他一直张开的嘴唇抿笼了，使老人家的神态安详了——有一次不愉快后，还自说自话不让我陪夜了，自己硬顶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向家里人解释的。不知你想过没有，这样做等于把我们夫妻之间的纠纷公开了，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陆师傅蛮好的，不管闲事。”岳母有时就话里有话。
你妹妹更是百般袒护：“阿拉陆师傅样样都不管。他从来不跟我说这种闲话的。”
我知道这是有所指的。我承认自己做多了要叫，物不平则鸣——有时说话口不择言，对你不够尊重——但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什么事情也不管，这个大家谁来维持，还像个家吗？
回想起这次买房子，我所以犹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卖主行迹可疑，才买了几个月的房子，就急于脱手。我们去看房子的时候，还叫人在电梯口把守。后来别人买了以后，果然打官司了。听说原先的卖主，因为赌博输了钱还不了，只能用房子抵债。
在这种情况下，要我把所有的股票割肉，与你一起置换房子，换了谁，这个决心都不是轻易能下的。正如柏万青在《老娘舅》调解过程中反复告诫的那样：
“冲动是魔鬼，遇到事情千万要冷静，一定要有自我保护意识，免得到时候，出了问题就来不及，后悔药没地方买的。”
尽管有这些顾虑，我还是跃跃欲试。因为当时我和其他人一样，都被“没有最高，只有更高的房价”忽悠得丧心病狂，而且这种博傻，事后一再被证明是对的。
既然你这样赌气，我何必再坚持。也许你以为我听信了二哥的谗言。那天中午你回来的时候，我正巧在打电话，兴冲冲地告诉他，我看中了一套房子，准备要买。
“那个小区，紧挨地铁，环境幽雅，房型也不错。”想不到他熟悉这儿的情况，因为以前陪老板跟这儿的客户谈过生意。
这次朝思暮想的购房，就这样泡汤了。虽然没有什么好惋惜的，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不仅前几年的房价远没有现在高，我们相处融洽，自己又在股市里赚了些钱，便主动提议你把小二室一厅的房子卖了，置换一套大的，我贴其余的部分。
对于我们这样的重组家庭，这应该是个较为公平合理的建议，既改善了居住条件，稳固了婚姻关系，又解决了敏感的产权问题。你却一口拒绝。
“房子不能动的，以后要留给佳佳的。”在随后的一次闲谈中，你母亲和三姐也说不行。
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却不免有些想法：你的房子是属于个人婚前财产，如果我有能力，即使有能力，也是倾其所有买来的房子，却是婚后夫妻共有财产。尽管我满心希望与你相偕到老，但如果事与愿违，我就退无可退，身无立足之地了。
“你不要搞错，这是婚前财产！”尤其你经常不暇思索地说。
也许这样，才更加使人戒备。因为在你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利益感受。我为什么要冒这样巨大的风险。换了你，也难免会有顾虑的。
当我们终于形成共识——那套房子确实不错：三室二厅二卫146平米，卧室都是朝南的，厨房、餐厅和客厅都很宽敞，而且是贯通式双开门电梯，内侧过道的公共面积，完全变成了私家空间。安全通道口还有一块不小的空地，可以间隔成储物间——却因为日益加深的猜疑，半途而废了。后来的交流，也总是谈不到一块去。
“样样事情听你的，家里就太平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意见。其实家里的许多事情，凭良心说还是我谦让得多。你是我老婆，我不会刻意占你上风的。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太无能了。就拿打牌来说吧，起初，每当你深更半夜回来，我们几乎都要争吵，因为我适应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
虽然我对搓麻将深恶痛绝，心里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深受其害的你，应该是最忌讳的。你不就是因为前夫对此执迷不悟，债台高筑和他分手的吗。
“我就这点爱好。”因为你这样说，结果还不是你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我也妇唱夫随地被你拉下水。
“只要老公在，我一般是不出去的，即使夫妻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谈，各忙各的，也要尽可能陪在一起，要有家庭气氛。万一有什么事情，彼此有个照应。”我曾经不无羡慕，深有感触地告诉你，在和同事小张闲聊时，她说的这句使我印象深刻，对其倍生好感的话。
她所以有这样的体会，可能因为丈夫患有糖尿病、高血压等慢性疾病，平时又不太注意身体，有一次在家洗澡还昏倒在浴室的缘故——可能是低血糖。但我还是觉得这种对家庭和伴侣的理解，尤其对丈夫的关心重视，难能可贵，甚至希望自己哪天也大病一场，让你好好地伺候我。
“又没有事情，待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的，无聊。”你却不以为然，觉得我在旁敲侧击地指责你。也许我的存在和感受，对你来说已经无关紧要，相比你的娱乐和同事的交往。我真不明白，让你陪我散一会步，怎么就这样困难：
不是说：“上班太辛苦吃不消。”
就是“天太热，换衣服不方便。”
“天太冷受不了风寒。”
或者避免二人可能有的争执。
反正就是一百个不乐意，我成了臭狗屎。以至于每天晚上，我总要挨到天黑以后才出门，生怕遇见熟人，老是让人不知如何回答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秀英呢？”
“饭后有空，去散步伐？”不过有时也有意外，你主动地提出。结果你不是去银行取钱、超市购物，就是在某家商店看上了某件衣服。
有一次，怀着这样的疑虑，看到你目标明确地走进一家商场，询问一件羊绒衫。从你和营业员的交谈中，我猜想你也许午休逛街时和小姐妹来过，故意不闻不问，看你如何反应。出得店来，你便有些不高兴，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去了，剩下我一人散步。
“根本没有的事，当时确实突然感到肚子不舒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直到我过生日那天，到你家取遗留的东西时，闲谈之中你才不无抱怨地解释：“你这个人就是想得太多，不相信别人！”
虽然那天我们聊到凌晨3点——因为出门晚，到你那儿，帮助干了些清洗空调过滤网等杂务活，吃完饭，都晚上8点多了。人有些疲劳，回去路又远，得换乘三条轨道交通。又因为女儿明天上早班，不回来，住在临近单位的姨妈家，所以留宿了一夜——却没有多少新的话题和内容。你又一次表示：“自己老了，不会再嫁人了。我却不一样，还年轻，应该好好地找一个。”
原以为这是个增进了解的机会。我一直不无好奇地想，分手以后，你是不是真地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还有没有重新在一起的可能。
“你还爱我吗？”针对你老是这样地提问，我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却还是有所暗示、留有余地的：“我是个恋旧的人。”
七年的夫妻生活，不是“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那样地潇洒自如。即使我不住地挥舞衣袖，还是难以告别昨日的过去。何况我曾经全身心地投入和付出，否定过去，也就意味着否定自己。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就伤害了自己。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就这么完了。
原以为你我是有缘分的。我的二个嫂嫂小名都叫芳子，家里人开玩笑，说我以后一定要找个圆圆做媳妇。而你偏偏姓袁，圆袁谐音。还有你名字中的二个字，前一个和我母亲一样，后一个和我姐姐相同。这种挖空心思的想象巧合，使我倍感亲切。
遗憾的是你不知道珍惜。虽然开始的几年温柔体贴，还说了好些动人的话：“小国寡民，我真弄不明白，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会47岁没结婚，以前真地没有别的女人啊？”
原以为我们一直会这样惺惺相惜。想不到，在实际的生活中，我们的差异，却越来越大。本来这是很自然的，夫妻生活就是求同存异，不断磨合的过程。但问题是，我们都性格倔强。在某些事情上，你甚至比我还固执。
也许这真是到了更年期的缘故。虽然你不止一次这样说过。我却将信将疑，因为和你同龄的我还精力充沛。即使男女有别，差异也不会这样巨大。
“我现在老更了，第二次坐月子，人很脆弱。你以后说话要温柔一些，待我好点，否则受了刺激，会留下后遗症的！”
直到后来和朋友聚会，听他忍俊不禁地转述妻子慎重其事的劝告，我这才若有所悟，觉得当时确实不够体贴，为你的处境担忧。
想起来怪可怜的，你就不会说这样危言耸听，使人怜香惜玉的话，有事情总是自己扛着，更年期遇到挫折，更是心情大变，自我意识突出。而我又是个倔头，使二人的分歧越来越大，结怨越来越深。以至最后几年，为了装修还是买房的事情，我每天都烦恼不已，还时常失眠，得了从未有过的高血压。在自以为所有的努力失败之后，我当时唯一的愿望的，就是快刀斩乱麻。
我知道这样一走了事，有些不负责任，却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从长远来看，我认为这无论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既然你在这儿觉得不快活，过不下去，那我们就好聚好散，长痛不如短痛。”你也不止一次这样提出。
你不知道，最后几晚，我真担心你心脏病发作，挺不过去。我不知道这已经第几次了，只希望这是最后的一次。最后一次的争论，最后一次的落泪，最后一次无谓的折腾。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几乎所有的事情，我们都谈不到一块去，除了不得不说、最简单的日常交流，其他的只能尽量避而不谈。与其这样相互折磨，不如在感情没有完全破裂之前分手，在各自心里留下一些不算太坏的回忆。
原以为，这次分手以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来往，实际的情况却大大出乎意外：
“人家说走就走了，说不要就不要我了……”
“我从未感到你已经离开这个家了……”
“没拿走的东西我都保存着，你随时可以来拿……”
不仅每次打电话和网上聊天，你都这样地悲哀忧伤，就是我也难以忘记过去，心里时常若有所失。尽管在此之前，我觉得一切都想好了。
尤其难为你，每天仍然把单位里，吃不了的早点带回家来，说是给早已不在身旁的“小眼睛”吃。是因为顾及脸面，同事们都知道你有这样的习惯，还是对我们以后的事情心存侥幸。可想而知你心里承受着怎样的压力。难怪你总是这样感叹：
“你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不到这次分手对你的影响这么大，使你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何要同意呢：
“今天我人不舒服，明天你到单位请好假，下午我们去民政局。”否则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跟你说，我不同意离婚啊！”那日晚上摊牌后的第二天早晨，听你这样说，我虽然心有不甘却只能憾然作罢：暂时不提此事了。再说你当时的情况，我也放心不下。
也许你在试探我，以为我还是像过去一样，只是一时的激愤之语，却不知道这次狼真的来了。
“我有什么办法，既然人家一定要走，在这里过得横不好竖不好。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总还有些情分吧。以后即使不做夫妻，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不是夫妻的朋友，想不到你这样聪明，会提出这样使人难以拒绝的理由。否则我就太无情无义了。
二、困惑不解
直到现在我都纳闷，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两个本该和睦相处的人过不到一块去，彼此觉得委屈。
也许一开始，你我都把对方估计得太好。为了与之相称、报答这种被夸大的优点，在尽力表现的同时，无意中提高了内心的期望。实际的我们却远没有想象的那样好，结果难免失望，好像被人愚弄，受了欺骗一样，觉得对方没有自己对他好。
也许我们太有个性了，过去又都独自生活了很久，我行我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时间长了，难免磕磕绊绊。
我越来越发觉，虽然你大大咧咧的，家里人和单位的同事都说，要是跟秀英都合不来，那就谁也不能相处了。其实你心里很强势，凡事都是自己拿主意，每次往冰箱和橱柜里放东西，塑料袋打的都是死结，不留余地。比如最后一次装修房子，你事先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对家里人说了，而且非要按照你的设计，弄得我很恼火被动。
其他在我看来很重要的事情，换了我一定会与人商量的，何况你们姐妹关系这样好，你却认为没必要。我们几次三番争执不下，直至最后分手，不知道你是否跟家里人透露过——我都好几次想跟大姐和大姐夫淡淡，让他们从中劝说——我感觉没有，否则他们不会听之任之。
也许你认为房子是自己的，用不着听别人的。我至今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固执。有人替你操心忙碌，何乐而不为呢。何况我是个男人，一个一点也不笨的男人，尤其在装修房子上，至少比你懂得多一点。
与你相识之前，家里翻造房子，都是我一手经办的。你也看到这次回家以后，我是怎样因地制宜地改善居住条件的。即使看了我网上发的照片，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扩建卫生间的。
邻居们都说我聪明能干，连素不相识、沿街过往的行人，也大多会抬头观望，轻声赞叹阳台上枝繁叶茂的葡萄架，甚至不无羡慕地说：
“朋友，房子弄得蛮有情调，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我更是引以为豪。我家虽然是私房，却煤卫俱全，而且交通便利，到市中心人民广场，才二站路，出行、购物都很方便。因为一切都是自己动手的，心里有成就感，觉得房子是有生命和感情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那么深恶痛觉的原因。不是装修房子本身，而是你的蛮横态度。如果我不懂装懂地教你结毛衣，你会作何感想。要是你听我一句劝，房子早就装修好了，肯定比你设计得合理，事情又何至于闹得那样不可收拾。
“那你为什么不让让我。”
“我一直都在让你，只是你没感觉。”
虽然我认为与其劳命伤财地装修这样不大不小、半新不旧的房子，不如置换实惠。但看到你一听说谁家装修房子，就目光炯炯，羡慕不已，我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心想还是满足你的要求吧。装修以后，就不考虑买房子了，一心一意等拆迁——这也是我迟迟下不了决心的重要原因，生怕到时候影响安置——所以最终都拗不过你。
你却话说得越来越难听：“你不用管，一切由我来。”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体弱瘦小的你，不停地奔忙，自己却在一边闲待着。我还算是个男人吗？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劝呢！
“为什么样样事情都要听你的。”先不说这种抱怨是否与事实相符，问题是听我的有什么不好呢。你自己也承认，我读的书比你多，人比你聪明，再说装修房子原本就是男人的事。你没有理由不听我的，听我的不会错的。
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见好爱好地照搬别人：放弃小房间原来合适的位置不用，硬要把床紧挨着窗户，也不怕雨水渗透进来；把按照住房面积，已经够用的卫生间扩大，拆掉一旁的壁橱；还要在内阳台做地橱，甚至打算在过道厅摆放转角沙发。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60多平米的二室一厅本来就小。装修首先要考虑实用性，不能影响居住。你这样设计，以后东西往哪儿放，怎么拿。
你说这一切我能忍让吗。尤其接受了不久前买房子的经验教训。事后你还怪怨我，故意不签字，怕承担责任。你说这可能吗？我有这么狭隘？我们不是一家人？能胳膊肘往外拐？你的钱不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我能不心疼吗？
“不要这么着急，回家商量一下，明天再来不迟。”当时我怎么好言相劝来着。
“你不要管，我决定了。”可你就是不听。
“买房子就应该听老婆的。否则，你家的房子早就买好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中介的煽风却一点就着。
想不到第二天就后悔了，听说那套房子不吉利，住在里面的人经常生病。幸好当时家里的现钱不多，要不你损失的绝不止预付的5000元押金。
也怪我求胜心切——要是缓一天去看房，事情也许就避免了。你就会从同事那儿了解到房子急于出手的原因。偏巧遇到闲着无聊，没事找事的双休日——又不想当着别人的面争论。别人看房子，即使心里觉得满意，嘴上却挑肥拣瘦的。那像我们喜形于色：“这儿不错，那儿也好”的。
尽管事先我一再告诫自己，并反复提醒你，要不露声色，结果还是让对方钻了空子。直到中介急不可耐地拿出《房屋买卖意向书》，我才猛然醒悟事情操之过急，却为时已晚，劝阻不了你。
“这次是我错了，以后不要再提了。”所以当你这样坦诚相告，我心里更是愧疚不安，觉得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长吁短叹地睡不好觉。
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细想之下，又觉得事情再自然不过了。
你想，我们对房屋买卖一无所知，这帮家伙却整天在研究对策，分析揣摩客户的心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能不上当受骗。否则那有这么多房产官司。除非你不踏进中介的店门，否则就有可能钻进他们精心设计的圈套，防不胜防地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你越是心情迫切，就越是陷入被动，活该倒霉。
常言道，性格即人生。你我所犯的错误，包括日常生活中的冲突，大多由此造成的。两人既心直口快，又固执己见。起初还彼此忍让，相处的时间长了，遇到的事情多了，矛盾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为什么总要听你的。”一个说。
“听我的没错的。”另一个说。
虽然这些年在一起生活，表面上你一直在让我，其实终究还是我让你的多，为了维护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每次总是主动和你交流：
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因为我脾气不好，要是有时情绪失控，什么地方冒犯得罪了你，还请多多包涵，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采取冷处理的方式，避免情况越来越糟，夫妻感情越来越淡漠。这样我会感激不尽，加倍地报答你。结果却事与愿违。
我忍受了你精神上的羞辱，一再不近情理的抱怨，以至于我有一次终于口不择言地发泄内心的愤怒：“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老太婆了，还有人要，你应该感到荣幸。”
“你意思我配不上你，人家年轻，又会讲又会写。”
“我是说我至今还爱你。想不到这样使你讨厌。”
“让人讨厌的是我，因为我老了，又没有文化。”
“对当初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一直在努力维护这个家。”
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令人压抑和尴尬难堪的处境。因为不管当时怎么做，我都会显得非常可笑。同意装修，你会以为“蜡烛不点不烊。”不同意，事情已经门缝里吹喇叭——鸣声在外了，而且绝不会到此结束。
“放这么多钱干嘛，想不穿，用掉点用掉点。”我仿佛听到你又不停地絮絮叨叨，好像我腰缠万贯，真有化不完钱，好像以后的日子不过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
常言道：“惹不起，躲得起”我当时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希望你能够支撑住，并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这次不能心软。”
因为即使这一次危机过去了，还会有下一次，只不过互相多一次伤害。我再也丢不起这张脸，接二连三地闹笑话。你的家人一定都认为我舍不得花钱。
反正我是臭狗屎，耳不听为净，随便别人怎么想，让你一个人去折腾吧。既然我一再地好言相劝，你都置若罔闻，甚至从未有过的嚣张。
“就这样装修，你不同意，我自己来，你边上看着就行。”我刚一开口，你便不容置疑地说，进出家门也旁若无人，连招呼也不打。
我这并不是在抱怨，如果有抱怨的话，也早已经过去，何况你我都是受害者，谁都不愿意走到这一步。我只是觉得满腹的遗憾和委屈。
秀英你知道吗，有时我心里真后悔，当初怎么就没依了你，否则就不会有后来没玩没了，越闹越大的折腾。
说起最后一次装修房子的事情，其实也是很意外的。在这不久前，我跟你商量好的，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考虑，究竟是买房还是装潢。
“我家的房客走了，你们装修吗？”想不到岳父“做七”的这天，在老家，大姐夫一见面就问。
我也是不久前，在他家打麻将的时候，才知道你们曾经谈过借房子的事。偏巧那天上午你学校有活动，所以他随口对我说。
“待会儿问问秀英？”我心里想推脱，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含混的：“装修就装修吧。”
是啊，装修就装修吧，免得老是为这事纠缠不清。想不到这次你却从未有过地蛮横，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心里本来就烦，随后的一天晚上，二哥像往年一样打电话来，问我春节怎么安排。我征求你的意见：“什么时候请他们来玩？或者我们过去？”
你却毫无反应，国庆节也是这样，显得从未有过的冷漠，一点不给我面子。
也许你疑心并怪怨二哥干涉我们的事。其实夫妻之间的事，旁人是最不愿干预也干预不了的。“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好。”连涉世未深的女儿，都明白其中的道理，曾经这样劝和。
你明明知道我们兄弟感情很深，他这么远道而来主要是关心我们。尽管这样，有许多事情我一直忍着没说，实在难以启齿。
上次五一劳动节，二哥来家作客。我因为心里困惑，所以在午饭后逛街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询问了一些夫妻生活的敏感话题。
我委婉含蓄地刚一开口，他随即意识到我们的生活出了问题。虽然他早就有些怀疑，却还是没想到，我们会这样不和谐。
“一个男人怎么能没有女人呢。何况你结婚晚，又身强力壮的，是个正儿八经的人。”尽管这样，他还是劝我和你好好沟通：“夫妻之间的事，本人最清楚，旁人是劝和不劝散。”
虽然在这之前，我心里愤恨不已，但顾念多年的夫妻情分，一直下不了狠心。尤其那天晚上，看你上吐下泻的，反应这么强烈，我真担心你出事。然而即便这次挺住了，你的心脏病，随时可能会发作。如果我们在一起，以后的生活怎么办。难道我就这样奉陪下去。
想不到那一刻，我会这样自私。毕竟是半途夫妻，何况这些年，我自以为是对得起你的。我从早忙到晚，一心一意操持这个家，非但得不到丝毫的安慰，反而总是听你无故地数落。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图什么？这样的生活，和以前一个人过有什么区别，除了更多的孤单烦恼。因为两个人朝夕相处、同床共眠，却不能惺惺相惜，相濡以沫。
原以为像我这样的男人，你会珍视。我把每月的工资、房租，都用作日常开销，还替你还清房贷，你却总是不满意。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说我小气。我是这样的人吗？该用的我都会用的，对你们远比对自己慷慨。即使生活上有些节俭，也是因为小时候过得苦，逐渐养成的习惯和传统的持家之道。
“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我应该没有你顾虑的多。”有一次我忍不住直言相告：“因为你有佳佳，会有更多的牵挂。重要的是，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我却从心里喜欢佳佳。因为她不仅天真可爱，而且这些年我们能和睦相处。这不仅是我，也应该是你最大的安慰。”
我不能说对佳佳，如你希望的那样好。这没有可比性，尽管我一再对你说，视她如己出。
“是吗？”你却总是讳莫如深地一笑了之。其实这很自然，换了我也一样。俗话说：隔层肚皮隔重山。比如你们母女之间有了矛盾冲突，再怎么激烈，事后都不会往心里去。换了我行吗？平时说话都得小心谨慎，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只能说，自己在努力尝试，尽一个继任父亲的良知和责任，在生活尤其精神上尽可能关心照顾她。
那天看到女儿下班回来情绪不好，开始我还以为是工作压力大，人太辛苦了，询问之后才知道她被单位辞退了——当试用期考核结束后，院长觉得她太幼稚时，我就不无担忧，对你说有这种可能——只是帐还没有结，要到月底，明、后天还得上班。
“去啥！”我知道女儿脸皮薄，平时一说话就脸红，为了避免可能的尴尬，当即劝阻道：
“既然话都谈了，还拖泥带水的。要不要我给院长嬷嬷打电话，说你明天不去上班了，到时候把钱打进银行卡里。”
“就是。”女儿爽快地答应。
“这么辛苦的工作，待遇又差，没有原先说的好，谁稀罕，我们早就不想让你干了。”
“是啊！”
“回来后，好好地休息一下，不要有负担压力，慢慢再找合适的工作。”
让我惊喜的是，女儿并不像我担心的那样怯懦，非但自己打电话，在与院长通话时，语气也平静自然，不亢不卑。
听到小房间里，传来清纯略带稚气的歌声，我感到很欣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小姑娘，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单纯，有些地方很机智豁达。
“吃饭了，快点出来。”尤其当我们闹别扭的时候，她不仅置身事外，严守中立，还一再催促在房间里看电视的我，让我惭愧又感激。
不知不觉，我觉得感情上越来越象父亲，对她关心照顾，尤其冬天，当她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更是不无担心。我过去单位里一个同事的儿子，就是煤气中毒而丧身的。一个好端端的人家从此完了。女技术员一蹶不振，精神彻底垮了，请了长病假，在海外打工的男人又和他离了婚。
“佳佳！”
记得当我第一次提醒的时候，你是那样地觉得意外，一脸诧异地望着我。听了我的解释，你才引起重视，并反复关照女儿：“听到伐？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在家时洗澡。”
我印象最深的，是分手前一天上午，因为你身体不适，我请假回来照顾，小张有事打电话来。
“爸爸，你的电话。”
在厨房里熬粥的我，似乎听女儿这样叫。我楞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过去她从未这样主动。我也并不十分在意，一切听其自然，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那些天，她就有不好的预感，想用这种方式补救。我忽然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为了给我面子，因为电话还挂着呢，对外我总得有个合适的称呼。
“要不是顾念女儿，我早就和你分手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夏季，当你独自睡在客厅里，我忍不住发火时，你坐在沙发床上目瞪口呆的样子。
当时你因为更年期燥热，房间里的吊扇，无级变速的开关，又总是调试不到位。为了不影响我，你才去客厅睡。想不到你此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在我表示强烈不满后，进来睡了一小会，然后又嫌“开空调不舒服，声音太吵。”抱着枕头出去了。
我在房间里开了二夜的吊扇，结果非但没有把你盼回来，反而受了风寒。尤其当肺炎第二次复发，我在医院给你打电话，心里非常希望你能来。你却说和别人约好了，要去打麻将。你每次生病、打吊针，我却总是陪你一块去的。我的心就是那时开始变凉的。
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佳佳，我们也不会这么快走到一起。当第一次看到她小时候的照片，我就不由地喜欢她。
她是我至今见过的最天真烂漫的孩子。我说不出心里那种奇妙的感受。她仿佛是个小精灵，那样活泼可爱，几乎每一张照片上，我都能在她文静高雅的额头，看到淋淋的汗珠。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把这种天真、快乐，一直保持下来。别人家的女儿，大多作天作地反对母亲再嫁，甚至以死要挟。她却与众不同，反而主动催促你找老伴，怕你以后孤独，还不无幽默地说，到时候不愿意“带着老妈一起出嫁。”
开始我还觉得难免有些夸张，想不到还真是这样。上幼师住读的时候，每晚听到她打电话，向你问安。
我觉得和她有一种天然的默契和共同的兴趣爱好，都喜欢摄影、唱歌、听音乐，穿广告衫。小时候我也特爱画画。
“来呀，快点过来呀，好看吗？”
每次她外出购物或遇到新鲜的事情，也总是乐意和我分享，听取我的意见，还跟我学吹口哨。我们相识不久，她就不无好奇地问以前不止一人，向我提过的问题：“怎样才能完整地吹一首歌？为什么我中间老是会停顿，上气不接下气的？”
“其实这很容易，只要在换气的时候，把往外的吹气改为朝里的吸气就可以了。”过去听说女生对口哨很敏感，现在见她一副认真的样子，总是“嘘嘘”不断地请教。尤其随后不久，“专职党群工作者”在区党校培训。课间休息时，我站在走廊尽头，吹马斯奈的《沉思曲》等世界名曲，大约一刻钟后，我从窗前转过身来，这才不无惊讶地发现，大厅里的一排办公室门口，刚才还探头探脑聚集在一起的女职员，全都噼里啪啦地躲散了，这才有些相信，情况还真是这样。
“小姑娘，怎么可以这样，流里流气。二个人没有大没有小，碰在一起就疯疯癫癫的。”每当这时，你总是不住地摇头感叹，说女儿以前不是这样的，平时说话不多的。
还有她的自尊心很强，从不向我开口。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关心她，想为她做点什么。比如，刚来后不久，我见她小房间布局不合理，没有合适的衣橱，老式的钢管电脑台占地大、不实用，床也旧了，便为她购买了一套环保组合家具。以此改善居住条件，使她尽可能舒适一些。看她整天把玩那只屏幕很小的老式照相机，我又买了一只小广角的“奥林巴斯”。后来她说同学们都用、自己也喜欢全屏触摸式“索尼”照相机，我又买了个全进口的。我唯一歉意的，就是再后来，她想买一台“松下”高清照相机，自己存了点钱，还差一些。
“哪能，同意吗？”那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在你一再地怂恿下，她第一次拉赞助。我却想等一等再说：已经买了两个傻瓜机了，怎么也要买一个好一点的单反机。不想以后却没了机会。
不知道她当时怎么想，现在又是如何看我的。说来惭愧，这些年我虽然和你时有不快，却从未和她红过脸，说过一句重话。所以能和平相处，除了我时常告诫自己，凡是遇到与女儿有关的事千万要忍让，不能触碰这根敏感的神经，要不彼此就难以相处了，她的宽容大度是至关重要的。否则以我敏感又急躁的个性，难免发生冲突。
她是这样地天真浪漫，落落大方。记得那个夏天的夜晚，我们饭后散步回来，可能因为当时我正吹着电影《铁塔尼克号》缠绵抒情的主题歌“我心依旧”。
“那能，你敢吗？喊三声，袁秀英，我爱你！”她忽发奇想地对我说。
我瞧见四周没人，竟然当真朝天喊叫起来。
“十三点啊，两个人雌头怪脑，我肚皮也痛了。”竟然把在一旁左顾右盼的你笑弯了腰。
她是这样地讨人喜欢，纯属无辜。我虽然于心不忍，最终还是不告而别，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所以特意选择了一个她不在家的日子。
“咦，你怎么来啦？”想不到一年后再次相遇，她虽然有些意外却并不见外，还和过去一样自然，一点没有生疏的感觉，似乎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家。
“星期五，他为什么要回去？”晚饭后，听你说她这样悄悄地问，使我倍感温暖亲切。
“这么急着回去，家里有事啊？”第二天临别时，她又出乎意外地问。
“动迁组要开征询会。”
“什么时候再来？”
“春节以前，过一二个星期。”我知道自己态度暧昧，行事古怪，你就不止一次地抱怨：“这哪像个家呀。我们不是已经和好了。”
即使恢复了关系，我还是不能再像从前。既然我已经离开了，并辞了工作，现在这样回去，将如何面对和解释其中的一切。再说我又不是没有地方住，即使夫妻之间有个照顾，也应该女到男家。何况马上要动迁了，你也该常回家看看。
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家了。在这个宁静温馨的港湾，我自由自在地呼吸，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每天的宅居生活，虽然有些孤单，却过得很充实。
“我真佩服你，一个人在家，总是安排的井井有条的。”以前二哥还有些担忧，现在终于放心了。
我不仅生活有规律，又有一定的兴趣爱好，写作之余适当地做些家务作为调剂，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在你那儿，偶尔住一二天还可以，时间长了，我便感觉有些不习惯了，总觉得没有家里舒服。
“既如此，又何必再走到一起？这样的破镜重圆有意义吗？”每当心里置疑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和女儿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两个人伴伴老蛮好的。”奇怪的是，这些以前感觉非常刺耳的话，如今却觉得不无道理。
说来真是没事找事，因为除了平时二个人分开居住，周末偶尔聚会外，其他的几乎和过去没有区别。
“你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每当你这样哀声叹息，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深深地触动了。想不到这次分手对你的影响这样大。难怪你时常愤愤不平地抱怨：
“我对你还不好啊，没有良心。不信，你可以去试试，找得到比我好的人吗？”
话虽有些自负，却很有杀伤力。在这个世界上，想找一个关心自己的人，确实不容易。即使这样，我还是想给自己多留些时间。明知道这是异想天开，再说一时半刻，到哪儿去寻找合适的人选？何况对方大多拖儿带女的。反正到哪儿都是去适应别人。与大大咧咧的你，尚且相处不好，更不要说寻找佳佳这样乖巧懂事的儿女了。既然这样，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我越来越像卡夫卡《地洞》里那只神经过敏的鼹鼠，总是患得患失。要是分手以后，我们不再接触交往，或者找到了另一半，情况也许有所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会渐渐地淡漠遗忘。
细想之下，又并非如此。虽说有些事情，表面上看，是自己没有处理好，其实心里懒得去把握，所以每当关键时刻，才会那样莫名其妙。
比如网友生病，问我明天是否有空？我明知道这是表示诚意的好机会，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反正在家闲着没事。可当期望的一切，终于出现的时候，我却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觉得厌烦，借口明天上班，要出席重要的会议。
“才子，牛人！”难怪对方觉得我持才傲物，对人漠不关心。
这种不近情理的行为，究竟是想等待对方进一步的请求；还是原本就怀疑这种徒劳无益的努力，或者心里根本放不下你。虽然我嘴上回答得很生硬：“既然事情都这样了。”
那天去菜场，看到过去的同学孙惠芬，站在上街沿，与后弄堂的女邻居说着什么。
我走近的时候，李建国的老婆，突然转过脸来：“小王，能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我感到很好奇，还以为是有关动迁的事。
“你结婚了吗？”她却丈二和尚，让人摸不着头脑。
“嗯，怎么拉？”我不无尴尬地点点头，虽然我们已经不在一起。
“我说不可能吧！”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替朋友打听一下。她家有一个40多岁的老姑娘，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每月工资2万多。这次也是动迁户。”
“条件挺不错吗！”我心里不由地嘀咕，也许正因为这样，才高不攀低不就。
“可就是一直没缘分，你有合适的人吗？帮着介绍介绍。”
“没有。你再问问别人吧。”我敷衍着，没走几步，她却紧跟上来：“我见你平时进进出出，总是一个人，还以为你单身。”
“是吗。”我摇头苦笑，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和动迁组谈的怎么样？”
“已经签约了。”
“什么时候拿房子？”
“说是半年以后。”
“你们现在住哪儿？在外面借房子吗？”
“没有，我们早就买房子了。”
“你家挺有钱的！”
“没有，当时不都向银行贷款吗，甚至还有零首付呢，否则谁买得起！”
“越是这样，越是没人敢买，借的钱总要还的，而且对一般老百姓来说，这可是天文数字。当今这个社会，就是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
“都是我女儿坚持要买的，她正好在房地产公司上班，做财务的，又能享受内部打折优惠。她四楼那套全装修的三室二厅，现在要好几百万呢，到现在都空关着。”
“为什么不出租？”
“我女儿是单身，和我们一起住在三楼。房子借给别人，生怕弄得一塌糊涂，得不偿失。”
原来这样。怪不得心里着急。记得好多年前，我在阳台上看到她女儿开车回家，把白色本田凯美瑞，停在后面弄堂口。当时还以为她嫁了个有钱的老公。
尽管这样，我还是不为所动，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不能出尔反尔。要是在这之前，也许会接着询问。
这就是为什么分手以后、尤其听说了动迁的消息，我总是心神不定，去了民政局，却顿时恢复宁静。说明我心里一直有你，所谓出于对动迁的考虑不过是借口。
要是早知道，你心里这么在乎我，我也许不会离开你，就像你现在深有感触地那样：“都这么大岁数的人啦，不能再折腾了，能健健康康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何况我们都是善良本分之人，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地商量。
正因为如此，我才最后下定决心。正如我对你说，你自己也承认的那样：这对你是没有任何损失的，对我却完全不一样。要是到时候什么也没有争取到，你反过来与我争夺所谓婚后财产的安置房，那将如何是好。
尽管这样，我还是尽可能往好的方面想，希望通过这次事情，你我都觉悟了。谁会想到当时那样地毅然决然，分手以后却这样相互牵挂。对我来说，你几乎是我的初恋，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人。
我时常不无好奇地想，要是年轻时结婚，情况会怎么样。一定比现在庸俗，有更多的痛苦烦恼。如儿女的健康，教育，工作，婚恋，住房，所有的一切都是问题，需要得到切实的解决，却远远超出一个寻常百姓的能力，尤其对于当时缺乏自信的我来说。
那种爱莫能助的愧疚自责，不堪重负的懊恼悔恨，内心深深的无奈遗憾，尤其不堪忍受妻子儿女轻蔑鄙视。想起来真让人后怕。不如意事的人生，本来就艰难，何况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
“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
“我躺下来都比你高！”。
“我不贪污，当官干啥？”。
我真不知道这些“人民公仆”，怎么会这样牛气冲天，厚颜无耻。难道只有他们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的道德水平怎么还不如“忧天下之忧”的封建士大夫。
我越来越觉得，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投身为人，非但不是幸运，而是一种痛苦惩罚，所以生儿育女非但不是必须的，而且很冒险，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犯罪。我不想作这份孽，让自己的孩子，出身在这个无助罪恶的世界。
何况将近天命之年，精力每况愈下，自顾尚且不暇，就不想自寻烦恼、再闹笑话了：要是搀着幼小的儿女出去，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祖孙呢。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有生之年。否则无论如何我也得找一个有生育能力的人，延续也许并不值得延续，迟早要断绝的香火。
不管这种豁达，多么地自欺欺人，至少说明我是个有同情心和责任心的人。所谓爱之深，才会忧之切、虑之远：“即使有时候想得多一些，也不是用来算计别人的，只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生活和保护自己，而且按照常理，你考虑的问题，决不比我少······”
“佳佳是我女儿，我当然得为她着想。”那次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就紧接着抢白。其实我并没有嫌弃的意思，不管你信不信。就像过去我几次三番对你说：“如果自己有亲生女儿，待她也不过如此。”你却总是意味深长地淡然一笑。
这些曾经的信誓旦旦，不由使人脸上火辣辣的，感叹人生的变化无常。谁会想到，当初“你好我好”的两个人，却“好聚好散”地分手了；不到一年，又“难舍难分”地回到一起。好像世界上没有别的男人和女人了。即使用“婚姻自由，与旁人无关”告慰自己；即使据说七成离婚源于家庭琐事，而且离婚后再次牵手的人数在逐年上升，心里毕竟不是滋味，犯了把婚姻大事当作了儿戏的忌讳错误。
要不是发生以后的事，我仍然觉得自己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尽管这些话什么也证明不了。可是在当时的真实和以后的真实，发生矛盾冲突的时候，一个人就不免私心起来，你还能期望他有高尚的言行吗？甚至这种抉择就是一种不幸——因为大多数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何况我和佳佳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否则我们也许就不会这样轻易地分手，至少会比现在慎重，会有更多的考虑和牵挂；许多事情就不会变得这样敏感，误会就不会这样深刻。因为你我考虑问题的方式和角度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有更多的契合点。
当时心烦意乱的我，唯一所想的，就是尽快把自己解脱出来，对以后的生活没有太多的考虑。虽然我们分手了，但这种的分手，并不像你后来抱怨的那样绝情。
因为这种你所谓的“自由”，对我来说，非但并不轻松，而且满怀无奈，即使有一时的愉悦，也是不堪重负的心灵，摆脱了长久的痛苦烦恼，在恍恍惚惚中，获得短暂片刻的解释。
要不是实在忍受不了，无论我怎样努力，你都不会满意，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除了对你仅剩的怜爱，对过去生活残存的美好回忆，几乎没有理由再让我住下去。
“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没有人需要你，在乎你的存在和感受。你为什么还要自轻自贱地赖着不走。”
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愤愤不平地催促。在这个家，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不受欢迎人。
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虽然没有什么出息，但至少是有尊严的。我不会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要是感觉不好，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我就会知趣地走开。当时的情况，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事后又是如何说的，我觉得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
我时常一个人呆呆地出神，真是不可思议，同样的屋子，同样三个人在一起生活，感受却完全不同。往日的欢声笑语，全都成了过眼烟云。以前我每次外出或下班回来，都匆忙急切的脚步，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越来越迟凝沉重。曾经温暖清馨的家，也变得生疏冷漠，仿佛自己从未来过这里。早上睁开双眼，也时常怀有一种梦醒不知是何处的茫然。
走吧，我在心里不住对自己说：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切没什么可留恋的，再待下去，情况只会更糟。即使辞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这点微薄的薪水连每月的开销都不够。尽管这样，我还是要感激二姐。没有她的帮助，我不可能去参加“专职党群工作者”的应聘。“居民区党办”的工作，虽说枯燥，毕竟与文字有关，经常要写报告，总算没有荒废学业。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不管你怎样的任劳任怨，也得不到丝毫的安慰怜惜。
走吧，从这种烦恼痛苦中争脱出来，重拾过去的希望梦想，虽然时间有些晚，还是很值得一试。即使回去以后会觉得孤独，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是更加地孤单寂寞，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却形同陌路。
走吧，不要再犹豫，你不是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衣食无忧，静下心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吗。也许现在正是时候，集中精力，最后努力尝试，挖掘心灵的那口井，创作一个精神的孩子。虽说至今没有取得期望的成功，毕竟写了几篇情真意切的小说。
尽管作品还不成熟，重要的是有个性和创意，尤其大方向是对的。这种以人物意识活动为结构中心来展示人物持续流动的感觉和思想的表现方式，无疑是适合自己的。虽然不知道还能走多远，但这种坚持本身，就说明自己对文学超出一般的兴趣爱好。
三、事出有因
原以为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结束，虽然春节前我就想做个了断，希望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但这毕竟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尽管以前你不止一次地提出过分手。那晚摊牌之后，第二天早上你却明确表示反对：“跟你说，我不同意离婚啊。”
“你不同意也没有用！”我虽然态度强硬，随后想想也就算了，毕竟夫妻一场，没有原则的分歧，再说你当时的情况，我也放心不下，只能暗自叹息：“好坏凑合着过吧。”
“今天我人不舒服，明天你请好假，我们去把事情办了。”想不到，你还是不依不饶，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知道我心里的那头狼，这次真的来了。
“难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正如你后来诘问的，这种误会的造成，我当然是有责任的。也许过去太迁就你了，每次发生纠纷，最后总是主动沟通，使你认为这次我还会退让，或者觉得既然闹到如此地步，我从未有过的坚决，一定有了外遇，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没有缓和的可能。虽然当时觉得忍无可忍，但我毕竟是重感情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有些事情你实在太过分，对我伤害太深，缺乏夫妻间起码的关怀体贴。甚至最后我连这也认了，心想你总不至于这样，也许真有其他的难言之隐。
为什么单位里体检，总是看不到报告单。
我每次催促，你都说：“明天带回来，没有毛病的，放心，只是有些小的子宫肌瘤。医生讲，不要紧的，已经绝经了，会逐渐萎缩的。”
要不是在装修房子的问题上，你这样不容置疑，进出家门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才使我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然而即使这样，听到你整夜唉声叹气，还悄悄地吃了“保心丸”，尤其听到你在卫生间上吐下泻，悲哀绝望地喊叫：“佳佳，快来呀！妈妈受不了，妈妈要死啦！”我当时心里后悔极了，害怕你挺不过去，那将怎样地不可收拾。
“你这是何苦呢，自己身体本来就不舒服，为了怄气，宁可吃快餐面，也不吃我特意熬的粥，结果把肚子闹成这样。”这句憋在心里的话，直到一年后，我才有机会说。
“原来你知道是为这啊！”你一脸惊讶地瞪眼望着我。
“我什么不知道。你就知道我没心没肺的，对你不好。”我这才醒悟，大多数夫妻离婚，都是话赶话，出于一时意气，正如老话所说的“一只碗不响，二只碗叮当”。
有许多人，经常吵闹得不可开交——朝夕相处的夫妻，哪有没纠葛的，舌头和牙齿还常打架呢——却始终生活在一起。就是因为其中的一个脾气好，一方提出分手，另一方死活不同意：“要离你一个人去。”最后以柔克刚，甚至在长期的磨合中，从话不投机的冤家对头，到相濡以沫的难舍难分，最后达到爱人加朋友的夫妻最高境界。就像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石光荣和褚琴：“如果有下辈子，俩人还要在一块。”
我们却都心直口快。想起来真有意思，要不是你生性豪爽，即使碰了头，我们也走不到一块。我这样说，丝毫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甚至满怀感激，因为你是第一个赏识我的人。
“是我先加你的，以后我有的掉眼泪了。”所以当最初发生争执，你这样说的时候，我还觉得庸俗无聊，现在才认识这种卑劣的人性。
你的坦率真诚，使我们迅速地亲近，你的倔强固执，又使我们在以后的生活中，逐渐地疏远。
我不是在狡辩，作为一个男人，脾气急躁固然不好，但决不能懦弱，否则就会被外人欺负。可你怎么也这样争强好胜，而且似乎惟独跟我一个人过不去。
我过去一直恳求你，不要和我较劲，好女不和男斗。我知道幼年的不幸经历，自己有些愤世嫉俗，可心里是知道好歹的。即使有时难免情绪失控，随后却懊恼悔恨，察言观色，用各种方式弥补。
“‘小眼睛’最坏，不过认错到挺快的。”母亲生前就不止一次嗔怪。但你毕竟不是我的母亲。虽然你和她一样，都这样亲呢地叫我。
“我还不让你啊，我早就说过，一切听你的，家里就太平了。”
“这就对了。”
“为什么总要我让你。”
“因为我是男人，是你老公。因为我爱这个家，真心对你好。”
“好，就算我错了。那我们明天去复婚。怎么样——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就像要把泼出去的水收回来一样，总得有个过程和说得过去的理由，无论对谁，都应该想清楚了，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轻率行事。
“老了，没有情调了。”要是你仍旧跟过去一样，那该怎么办？我能再次忍受这种羞辱吗？虽然我们会吸取教训，情况也许会有改变。但这种改变是我能接受的吗？能维持多久！
“你现在不也一个人吗？”
“这不一样，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就会有更多的情感需要。”
不知道你是否也有这样的体验，每当夜晚睡觉翻身时，迷糊之中碰触到你的身体，听见你轻微而有节奏的呼吸声，我心里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甜蜜温馨：
“这女人，睡得真香。”
于是每当翻身的时候，我总是格外地小心谨慎，生怕弄醒你。我还知道，即使你睡得再熟，一旦我有不测，你便会立刻惊醒，全心全意地伺候照顾。因为倚在身旁的，不仅是个单纯的生命，而是一个相互依靠信赖，随时等着你召唤的生灵。
这就是为什么，我至今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甚至不顾颜面的原因。你是除了家里人以外，第一个曾经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使我感激万分，希望与你相伴到老的女人，所以当我离开时，如释重负的心里不免满怀惆怅。抛开过去的是非恩怨，这种“好聚好散”的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宽容和体谅。
“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一切就像一场梦！”尤其分手后，你这样地悲哀忧伤。唯有这时，我才能深切地感受你内心承受的巨大痛苦和压力。
一个大男人，突然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你怎样向母亲和姐妹们交代，邻居和同事又会怎样地猜测和议论。由此我更感激你的隐忍，不管这种放弃，是出于自尊还是无奈，因为你心里是不想和我分手的。
“我早就知道事情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你还这样折腾。”
“想不到人家说离开就离开，说不要就不要我了。”
“不是你自己同意的吗？”
“人家一定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到了最后，你还在试探我，以为我离不开你。”
“你就是为了证明这点，才和我分的手？”
“你以为呢！”
“我以为有什么用，既然人家这样绝情。”
世上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难以言说。两人在一起时，相互埋怨争吵；分手以后，又彼此牵肠挂肚，才知道过去不可忍受的一切，是那样地微不足道，咎由自取；才能以平常之心，较为客观地看问题。为了证明自己的公正无辜，我们甚至会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的立场角度去思考，得出的结果自然与过去大不一样。
这种充满误会和抱怨的分离，就像面对死亡一样，不由使我们感念对方的种种好处。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茫茫人海中相聚，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至今彼此难以释怀，又像过去那样藕断丝连地聊天。说明我们都放不下对方，感觉心里的那个人，比嘴上抱怨的要好。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去民政局的路上，我在心里不住问自己：“你考虑好了吗？当真要这样做？不会因此后悔，就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答案却几乎是肯定的，因为我不能退缩，再像过去那样迁就你，否则你更要作天作地了。
——“究竟啥人在作！啥人迁就啥人啊！”写到这儿，我又仿佛听到你愤怒大声地抗议。
虽然以前我也一直提醒自己，要把爱藏在心里，不要老挂在嘴上。比如双休日或逢年过节，偶尔可以回上海住几天，不要一到晚上就急着回去，让你有一种意外的牵挂。但随后总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过日子就要实实在在的，用不着耍心眼，也不嫌累人。
想起来真是可笑，当时的尴尬和现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先前我面对的只是你一个人，如今却是两大家子。你我将如何解释其中的一切。就连面前的这道坎，我都迈不出去。
除非你先到我家来，让我有个体面的台阶。人真是可笑无聊的动物，总会有些本末倒置、稀奇古怪的思想。
那天去南桥，一路上精神恍惚，彷佛梦游的我，就似乎在期待冥冥之中的神秘帮助。
“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再喇叭腔。”我忽然想起岳父曾经说过的话。我们违背了他生前的告诫。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他老人家也许会用某种超自然的力量进行干预。我更期望工作人员的调解和帮助。其实我是在等待你的一句话。
“那么我们不装修了。”一句比那天晚上更明确地表示。我知道这句话就在你的嘴边。刚出小区的时候，你似乎想说什么。当时我走在前面，故作轻松地打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因为没有反应，我回头看了一下，见落在后面的你，猛然停住脚步，用以前我从未见过，如同《动物世界》中非洲丛林里遇到危险的食草动物，那种惊慌恐惧的眼神，满怀哀求地望着，好像我是嗜血的食肉动物，要伤害你似的。
也许你和我一样，也在观望等待，想作最后的努力尝试，却觉得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或许你以为我心里反悔了，在等我开口。
不是我太残忍，而是实在受不了你的冷漠和没完没了地折腾。
现在想起来怪可怜的，要是“这种所谓的作”，确实因为更年期的缘故，我就太不应该了，过去我还以为自己将心比心，能够体谅人的。
“双方没有意见，都是自愿的？”我真不明白民政局婚介所的工作人员，怎么这样冷漠虚伪，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把所有的程序打发了。他们不想过多地参与询问，避免可能有的麻烦，反而是在铁板钉钉，促使我们倒霉的分离。因为在这种僵持的情况下，面对这种带问号的陈述句，大多数当事人，仅仅出于自尊，也只能不甘示弱地回答“是”。
总之一切都是例行公事。这些人受过专业的培训，却缺乏武汉最美“红娘”熊玲，“宁毁十座庙不拆一门亲” 的恻隐之心和敬业精神。九年的婚姻登记员工作，她以“打印机坏了”、“网络故障”等善意谎言和有情操作，挽救了500余对濒临破裂的婚姻。
也许他们司空见惯了，懒得操这份闲心，管这种狗都不离的夫妻闲事。既然我们自己都把婚姻大事视为儿戏。
四、不无懊恼
原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即使心里有些懊悔，觉得事情也许不会这样简单的结束，却还是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现在连吵架的人也没有了！”
这种满怀哀怨的诉说，无奈深刻的绝望，引起我强烈的共鸣，对你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不仅弥补了心中的缺憾，而且消除了过去的误会和以后的顾虑。
说来可笑，当我们回忆往事，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我们告别的不是单纯的过去，而是纷繁复杂的生活。我告别也不仅仅是你，因为这种告别，同时意味对自己的背叛。谁都不会作这种轻易的抉择，除非万不得已。这就是为什么当离开这个家时，伴随如释重负的轻松，我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
何况现在这样的孤单寂寞。于是我不由地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极端，难道你真有这样不可容忍、难以相处吗？
“就你一个人觉得我不好。像我这样的女人，你到哪儿去找？”我仿佛又听到你时常怒不可遏地辩白。
“那我为什么会离开你？”每当你显示无辜的时候，我总有些不以为然。
“因为你没良心。”
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你自我感觉怎么还这样好。也许这种表面的自信，恰好说明对未来的忧虑，否则你就不会老是说：
“你现在开心来，一个人自由自在。等到你有了女朋友，我就不会再来打搅你了。”
我觉得你说话比以前委婉含蓄了，明明知道我心里放不下你，何况要动迁了。虽然具体方案还没有出来，我对这种很可能弄巧成拙的自作聪明却不无担忧：要是你不能享受政策，引进户口，这样反而使原本属于我名下的安置房，平白无故变成了夫妻共有的婚后财产。尤其你起初的反应，更出乎我的意外，直言不讳地“把丑话说在前面”，好像我不是在兼顾你的利益——要不是街道派出所，许多年前，就人为的冻结，你的户口早就进来了——而是在算计你。尽管有这些不确定因素，我最终还是同意，并在心里不住地宽慰自己：无论如何应该争取一下，咱俩的事情总可以商量着解决；你所以这样情绪激动，也许真像你所说的，是为了试探我的诚意。
想不到我这样难以自己，事情变化这么快。因为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所以离开了爱恨交加的你，便很快恢复了内心的平静和善良，原先耿耿于怀的抱怨，也变得微不足道了，反而牵挂你的健康，担心你的处境，就连过去的争吵，也不那么愤愤不平，甚至觉得“不是冤家不聚头”。不用你说，我就能够猜想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家里是不能没有男人的。”正如你不无感慨地那样，家里也是不能没有女人的。何况是我这样勤劳的男人，你这样痴情的女人。
——“家里的一切没变，两人的结婚照依旧挂在墙上……”
——“袁家的门随时对你敞开着，没拿走的东西我都替你保存着……”
我觉得你越来越像祥林嫂了，几次想和你开玩笑，最终还是忍住了。
要是早知道你心里这么在乎我，要是在民政局，你有些许的劝悔之意，我也许就下不了狠心。即使离婚手续办好了，要是随后递交辞职报告时组织科没有人，要是女儿突然回来！事情也许就不了了之。
这天我所以这样急促匆忙，就是因为她加班，想乘此机会，在她没回来之前卷铺盖走人。
如果当天晚上我没走成，仍住在一起，二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情况会怎么样呢？你会跟我说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我们不会再争吵。因为没有争吵的必要和心情。尽管这样，当我从单位回来，看到你把那两件腋下和领口脱线的红色羊绒衫和短袖条纹体恤衫，缝好了和其他衣服折叠在床上。我忽然鼻子发酸。尤其当我整理衣物的时候，你在一旁心平气和地提醒帮忙，就象我刚来不久，三口之家去海南岛旅游时的情景，心里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怎样的滋味。
你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上个月买夏普电视机的5000元钱。”
“算了，就当是上次买房不成的违约金吧。”
随后你又拿来一条新的鸭绒被。我一边扭过脸去，不想让你看到我湿润的眼睛，苦涩地哽咽：
“不用，还是留给女儿做陪嫁吧。”
我真不明白，这样两个彼此为对方考虑的人，怎么就过不到一块去。要是以前这样相互体谅……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你也听到单位同意我辞职的电话。
也许我们的牵手，就过于仓促，缺乏应有的了解。不要说家里人觉得奇怪，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平时横挑鼻子竖挑眼，宁缺毋滥的我，怎么会这样喜欢你，分手以后还念念不忘。
也许我太想有个家了，谁能想象一个直到47岁还没有结婚，甚至连一次像样的恋爱都没有的男人，心中的渴望。尤其母亲去世后，我更是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寂寞。
虽然我曾经有些犹豫，你的热情奔放，却似乎天生就是为我而来的，一下子捅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使我疑虑顿消。
你的好是那样地显而易见，就象清澈湖面下的鹅卵石，使人一目了然，觉得安心可靠。虽然我仍然怀有虚无缥缈的梦想，屡遭挫折的希望翅膀，却无力飞得太高太远。而你适时的出现，却多少弥补了我内心的遗憾空虚。面对这份长久的期待，我觉得你就是命里注定的那个人。
我思虑再三，最终仍然没有删去这种令人讨厌的自命不凡，不仅这是内心真实的想法，而且你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当我们第一次发生争执时，你不无懊恼地说，“我以后有的掉眼泪了，是我先加你的。”——也许正是这无意的提醒，使我渐渐骄傲起来，这种虚荣，还在以后的生活中像毒草一样滋生蔓延。尤其当我找到工作，并侥幸在股市里赚了一些钱后，更是得意洋洋，感到从未有过的狂妄自负。
“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嗓门越来越粗，说话越来越不耐烦，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难怪你后来一再抱怨。
我承认没有刚来的时候态度好，但更绝没有想到你会变得这样快。
“不要急，慢点说。”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每当我说话激动的时侯，你总是及时善意地提醒。这种满怀真诚的劝告，不仅没有使我感到丝毫地尴尬，反而觉得从未有过的温馨鼓舞。
我时常不无遗憾地想，要是早一点遇到你这样的女人，也许我的人生就不会这样窝囊，至少会有所改观。
你的温柔豪爽，使我看到虽不浪漫却实实在在的未来。这对生性谨慎的我，无疑是很重要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要是真像你许诺的那样“老阿姐关心体贴人”，我还奢望什么呢。何况你比我大不了几天，就当年轻时的学生恋。可思想的明智并不能代替感情的失落。你不知道，那天在公园，当你倚靠在我的肩上，望着你衣领下那道做心脏缺失手术留下的谈谈的月牙形伤痕时，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我忽然悲从中来，觉得自己非常可怜。这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异性亲密接触。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感激你。用你之后的话说，是你让我做了男人。玩笑虽然有些过分，却是无情的事实。
我在怜悯自己的同时，也更同情你。你我都是苦命之人，我幼年丧父，备受欺凌。你却从小体弱多病，又多年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吃了不少苦。我们理应惺惺相惜，好好过日子。
“小眼睛，象你这样有才能的人，在我们学校，当个语文、历史教师，或者中层干部，绝对没有问题。”
尤其听你这样感人肺腑的话，我更是把你当作红颜知己。这就是为什么当你住院做痔疮手术时，我会全心全意地伺候你，不仅仅因为出于道义，或者利用这一机会取悦你的家人。虽然你也许是这样计划和考虑的。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为难。我不仅要接受你父母，兄弟姐妹和全家老小的评头论足，还要每天面对一拨一拨，络绎不绝的亲戚——难怪人家说本地人三姑六婆的，关系特别复杂。我也是直到很久，才避免把张家的帽子戴到李家的头上，把他们一个个对号入座——还要时常回避前来探望你的同事朋友。
总以为，二人会你好我好地过日子，所以我才会毫无保留地竭力表现，不知不觉使自己陷入一种难以为继的境地。
你也和我一样。对各自的亲朋好友几乎着同样的话，总是夸耀“小眼睛”的种种好处，感激苍天不负好心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期望等待，终于找到可以相伴余生的另一半。
想不到，初来咋到的我，刚适应新的生活，你却拂袖而去。我虽然痛恨这种劳命伤财的不良嗜好，却屡次劝说无用，只能独自烦恼忍耐，尤其等你深更半夜回来，更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过去你对我那样温柔体贴，现在却完全变了。”你却不止一次地抱怨。
“我为什么发火，还不是你经常出去打麻将。你心里根本就没这个家，没有我这个人！”我实在不明白，曾经深受此害的人，怎么也这样执迷不悟。
“滑稽伐，我连一点人生自由都没有了。我总不能除了你，一点娱乐都没有，一个朋友也不交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一小部分。你却是我的全部，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过去，撇下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晚饭后也难得陪我散一次步。”
可能我太骄傲了，对婚后的生活期望过高，觉得你待我再好也是应该的，所以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虽然明知道情况会有所改变，想不到这种变化来得如此突然，而且以这样深恶痛觉的形式出现。
不知道你是否也有这样想法。我觉得是有一些的。否则你就不会老是说我，老鼠掉进白米仓，在你家过得很开心。甚至以为要不是我在医院表现好，你父母不会这么快就接受我的。
我出于礼貌，嘴上没说，心里却不以为然。我虽然时运不济、无所作为，总不至于辱没你。要说机会，与其说对我，不如说给你自己。因为我这样做，不仅表明了诚意，而且等于把我们的关系最后确定下来。否则至少要接触一段日子。
如此说来，你我都犯了同样的毛病，心里都觉得对方不错，嘴上却自我标榜；开始一味地迁就，后来又多有抱怨，直到分手以后，才重新认识对方的价值。
这就是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感念你的好处。毕竟我们没有根本的矛盾冲突，又都心地善良。分手后，第一次去你家帮忙，我就怀有好奇的尝试。你却把床让给我，独自睡在外出旅游不在家的女儿的房间。
虽然我一直想和你当面谈谈，了解这几个月来，你实际的情况，对过去的生活是否有所醒悟。各自究竟错在哪儿？既然感情没有问题。要是我们重新在一起，你是否还会“老更了，不行了”地一再推诿，生理上是否能适应即使我再体贴，却必定会有的要求。
要不是“多多”接连不断地吠叫。小家伙现在已经习惯挨着你的床睡。我们甚至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我实在想不通，人家子宫都没有了，还不是在一起生活！”你感触不已地说——我虽然满怀同情，心里却不由地想，这不都一样，有什么区别吗——还抱怨不久前到顾村公园观赏樱花后，原本是想顺道来我家玩的。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
“人家又没有邀请。”
“家里只有一张床，客厅里没有三人沙发。”
“没关系。”
“你不怕骚扰吗？”
“就像地板不怕骚扰一样。”
“你是让我睡地铺？”
“你以为呢！”
“士别三日，说话有情调了。”
“情调是要人培养的。”
“这么说，你没有自己说的那样老。”
也许你是怕陷进去，免得再一次受到伤害。随后几天，你却出乎意外地问我：“是不是还爱我？”
我迟疑了一会，还是那样说：“我对你一直是有感情的。”
“我知道你不爱我了。”
“不是你自己说要分开来睡的吗，而且和过去一样，总是背转着身子，所以我不想勉强你，以为我忍不住寂寞。”
“你也没变。”
“应该说变化还是有的，虽然我们聊到凌晨三点，毕竟没有拌嘴。”
“都这样了，还争吵？也不嫌累！”
“说明我们都比以前宽容了。”
这次意想不到的聊天对我触动很深，也多少解释了我心里的疑问。因为你的言行，前后太不一致了。你又不是矫情的人。为什么同样一件，在我看来显而易见的事情，两个人的看法会如此不同。
“我一直都这样的。要是我变了，也是因为你变了！”每当我提出责疑，你总是坦然地解释。难道过去的事情，真的是我太神经过敏了。
“不要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坏！”过去你曾不止一次地抱怨。
尽管为人处世应该低调，心里却决不能阴暗，以后对不了解的事情，只要不是原则性的，要尽可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千万不能自作聪明，妄加猜测，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我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虽然这种敏感，不失为一种天赋，使人细致入微地体验到许多东西。
端正了思想态度，回头再来讨论，就相对容易了。这些年来，你我之所以观点不一样，就在于二人的情况不同。因为我是第一次过家庭生活，自然会怀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用你的话说，就是希望过有情调的生活——所以总觉得你亏欠我的，爱我不够。
“真没良心，我还对你不好啊？”
“没有我对你好！”
“你要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过去我们总是这样相互埋怨，即使分手以后，你还满怀委屈地说：“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好的女人呢！”
“是吗，这么自负。”
“不信你可以试试。”
“那我为什么会离开你。”我虽然不高兴，心里却在寻思：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喋喋不休。既然我们分手了，无论我找怎样的人，都与你毫无关系了。是出于对我的关心，还是担忧：要是我真的在外面寻找，不管结果如何，人是否好坏，你都没有机会了。
“因为你没良心。”
“你才没良心呢！”
“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和别的女人的聊天记录时，心里多么伤心。”
“那不也是你逼的吗。你总是出去，只顾自己玩，在家又不理人。我心里憋闷，一个人在家寂寞。况且我和别人也没聊什么。否则不会随便存放，你也不会看到。”
我不否认，为了博取同情和艺术效果，有些话难免有些夸张——人们在用文字叙述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扮演某种角色——但这毕竟都是我内心真实的感受。比如说你我性情不和，彼此缺乏了解，勉强凑合着过日子。你看了自然不好受。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故意这样说的，希望能引起你的重视，知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知道你的爱，不可能象我这样单纯。因为在任何一位母亲的心里，儿女始终是第一位的。何况佳佳这样地懂事，连不太喜欢孩子的我——一看到他们，就触景生情，想到自己不幸的童年——都不由地喜欢她。
“你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放心吗？”记得我刚到你家后不久，有一次单位外出旅游时，要好的小姐妹曾这样问你。
“这有什么不放心，‘小眼睛’会照顾的。”对你这种看似缺心眼的回答和盲目的信赖，我只能加倍努力，不辜负你的嘱托。
我不能忍受的是，对我不完全的爱，你还要分出一部分来。虽然你以前对我说过喜欢打牌，想不到会这样痴迷，而且变得越来越唠叨：
“这么多钱，放着干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想穿点，用掉点。”
不是要出国旅游，就是说要装修和买房子，还用那庸俗无聊、自欺欺人的脱口秀来劝我：“钞票只有用掉后才是你的，打开皮夹子看没用掉的钞票，上面印是中国人民银行，跟你没关系。”
以前你从不提钱的事。我负责家里的日常开销，你管外面的请客送礼。我股票的账户你也知道。后来因为你太烦人，我才把交易密码改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老是提钱的事。一个真心想过日子的女人，是不会随便乱花丈夫钱的，丈夫的钱不就是自己的钱吗。
“你过去没钱，现在有了。你是我老公，不问你要，问谁要。妻子化丈夫的钱是天经地义的。”
这些话我都明白。谁不知道钱的好处，不知道花钱的乐趣。我连做梦都希望自己是个财大气粗的阔佬，但即使有钱也不能铺张浪费，一个包就买1万多元。
想起来真是的，不就是花一些钱吗，总比在股市里输掉了心疼要好，而且这样地惨不忍睹，稍不不慎就是拦腰一刀，损失百八十万，不知可以装修和出国旅游多少次房子，买多少贵重的物品。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更让人无奈的是，我们明明知道生活中有许多误会，却还是会明知故犯。
难怪那天去你家，“近来好吗？”我进门随口和你打招呼。
“好，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离开谁都照样过日子。”你嘴上这样说，我发现你的眼睛是晶莹的。
想不到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你还这样感触。晚饭后，当我买吸顶灯管回来的时候，你问我在小区碰见熟人没有，还说住在楼对面的同事几次问你：怎么好长时间没看到我，以前经常晚饭后出来散步的。
我这才感受到你的尴尬处境。难怪你说等女儿出嫁以后，准备把房子买了，换一套小的，离女儿近一点，免得孤单。
“今天是我们分手171天。”随后的一次聊天，你又突然这样地说，对时间格外敏感，就像漂流在孤岛上的鲁滨逊，每天都在计算。
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有一天上班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今天到外面去吃晚饭。”
“有什么高兴的事？”
“你说呢？”
“嗯，让我想想。”我故意逗你。
“今天几月几号。”
“3·15啊。”
“连我们结婚的日子都忘了。”你失望地说。
“怎么会呢，你刚一开口我就知道了。我出的这期党办《简报》，还有‘在学习雷锋的日子里’的有关栏目呢。”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约会时的情景：你上穿白绸衫，下着黑色的一步裙，肩上挎着包，身子略微有些倾斜，显得风尘仆仆，很干练的样子。我觉得你身材苗条，适合穿正装，尤其是黑色和镂花的服装。
每天早上，当你上班前试衣服的时候，我总是赞不绝口地多看你几眼，尤其那件穿黑色式羊绒披肩，更是雍容华贵。
五、人生感悟
不要轻易提离婚，过去时常听人这样说，现在才醒悟其中的深刻含义：因为婚姻不是儿戏，而是庄重的承诺，必须严肃认真对待。因为当口无遮拦的时候，我们已经违背了当初的誓言，不再想约束自己。这样的情况一二再三地发生，离最后的分手，也就不远了。
虽然心里明白：结婚之前，不要觉得什么都好，要看到对方的不足；结婚以后，不要觉得什么都不好，要多想想对方的长处。实际做起来却难之又难。
婚姻即使不是爱情的坟墓，至少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因为曾经的美好，不过是虚幻的假象和刻意的表现，那被有意无意掩隐的真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益无情的暴露。因为有太多现实的责任义务，等你去面对和承受。即使准备得再充分，还是远远出乎意外。每一次的分歧，每一次的争执，每一锹的挖掘和掩埋，都是那样地身不由己。难怪有人说：“爱情因为误会而结合，因为了解而分手。”何况我们这样的半途夫妻，自然会有更多得困难问题。
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明白，像我这样每天“两点一线”，体贴顾家的男人，你到哪儿去找，为什么还不满意。
凭良心说，那次有可口的饭菜，我不是让你们母女先吃，最后一个动筷，捡些边边料料的。你还老是说我，吃起饭来像猪一样。我的吃相真有这么难看吗？即使不那么文雅，我也认为没有什么不好。男人吗，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总不能一顿饭，细嚼慢咽地吃上老半天，让人家等着收拾碗筷。即使开玩笑，你也不能不分场合、没完没了地说。何况胃口好，说明身体棒，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再说把剩下的饭菜尽可能吃干净，避免不必要的浪费，让你们第二天吃新鲜的，有什么不好呢？
怪我当初太天真，不懂得的生活是要循序渐进的。再好的事情也不能做过了头，正如美味佳肴吃多了，就会腻味甚至伤及脾胃。这种过分的殷勤体贴，非但不能使你客观地评价，反而以为我受宠若惊，“老鼠掉进白米仓。”
生活中不能缺少爱，但并不是每一份爱都表现得恰到好处，得到应有的回报。我就是没有注意爱的方式方法，把实际生活想的过于简单了，以为自己的每一次付出，都能被你确切地感受，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每次去老家，虽然不止一次告诫自己，最后还是当天急着赶回来，一个晚上也不住，使你误以为我离不开你。即使分手以后，你还时常这样问：“在上海住得惯吗？”好像除了你家，我哪儿都不适应似的。
你总是说别人对你如何如何好，其实你对别人远比他们对你要好，尤其是你妹妹。有谁能在拆迁时，把名分下应得的2室1厅让出来，自己却住一室户，而且环境差，离娘家和单位又远。
即使是你妹妹，即使是你父母的房子，他们也不该厚此薄彼。何况你还有丈夫，住的是他单位里分的婚房——还要一个人带着孩子上下班挤公交，自己身体又不好——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人。至少我做不到，换了别人恐怕也不行。我们这儿刚开始动迁，兄弟反目，姐妹成仇的事情屡见不鲜，同胞亲情全然不顾，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到法院打官司。
岳父去世后，我在老家帮忙的时候，岳母竟然对三姐夫说：“要是你们当时结婚，就能够和秀英一样，分一套2室1厅的房子了。”
“秀英的房子在哪儿？”我差点忍不住问。再说那时三姐也没结婚，年龄又大，为什么要你单单把房子让给五妹。何况你房子从未到手，五妹结婚后，妹夫另外有房子，前不久她把自己的房子卖了。你母亲还口口声声你是分过房子的。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否则这些年你又何至于这样辛苦。
还有你母亲退休的时候，你在家待业。岳父母说你有心脏病，政府会照顾的，又把顶替的名额，让给身体健康的妹妹。或许因为她小时候，曾经送过人，你父母觉得对不起她。可他们就不觉得亏待你吗？
我知道这都是过去的事，当时的情况不同，房价远没有现在这样高，而且这毕竟是父母建造的房子。他们这样处理，做儿女的，出于孝道，也不能多说什么。况且为了治你的病，岳父母花了很多的心血，还经常给你开小灶、补营养，家里老母鸡下的蛋，大都也是你一个人承包的。但你这样无怨无悔，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难怪全家人都说你气量大。
我实在不忍想象，后来你好不容易进了大集体，在生产第一线，踩了许多年缝纫机的情景。听说未做手术前，中小学你都是免上体育课的，由于心脏缺氧，嘴唇经常发紫。要不是后来二姐帮忙，把你调到学校，不知现在怎样的处境。因为不久帽子厂倒闭后，你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大多男的做保安，女的进超市当促销员。
别人的好，你都记在心里，对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有时想想，又觉得有违情理，你对别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自己的丈夫，更不会错的——要不是我把房贷还了，你现在每月还要从退休工资中，支出一笔不小的费用。也许你认为这都是应该的，所以当我开玩笑，问你要先前自己提出的借条时，你才会反唇相讥地说：“好意思说，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丈夫，那其他的亲人呢。当你先前孤身一人置换房子的时候，只有岳父借钱给你，没听说别人，尤其受你恩惠最多的妹妹给过丝毫帮助。
人就是这样不知好歹。怪我当初缺心眼，不仅对你毫无保留，到你父母那儿，也是见缝插针，忙得不亦乐乎。要是一开始什么也不干，别人也不会指望，结果吃力不讨好，反倒不如游手好闲的陆师傅。
他的确逍遥自在，让我自愧不如。当老婆生病开刀，你三姐辛辛苦苦替他买好野生鲫鱼，因为那一天岳父做七，实在太忙，到饭店后才想起来，叫他带回家自己杀，他都大声嚷嚷：“跟你说，我不会做的。”
至于你父母家有什么需要出力的事，都想不到他，因为住得远。即使岳父重病住院，需要人陪夜，再怎么缺人，也不会有劳他的大驾。因为他睡觉打呼噜。总之，好事少不了他，辛苦论不到他。连妻子生病，都需要你们姐妹轮流照顾。临了我成了斤斤计较的臭狗屎。他却成了“闲事少管少吃屁”的安乐王。
我过去一直恳切地告诉你，自己脾气不好，如有不到之处，请你多多包涵一点，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你却置若罔闻，甚至直言不讳地说：“下次还狠吗，以后对我好点。”
我知道夫妻生活需要好的心情配合，可是听着这种玩笑又不无威胁的话，过着这种仅仅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为了体谅你，还会中途夭折的例行公事，我心里却不以为然。不知道你感觉怎么这样好，如此的本末倒置。以至于我有时忍不住愤怒地说：
“我对你够体贴了，像我这样的男人，你到哪儿去找！你现在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当初为什么没想到这些。”
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有今天。说心里话，第一次在图书馆门口约会，我当时真的想转身离开，虽说看着面善，却比照片上显得老气。只是觉得人家大老远的来，不告而别，很不礼貌，这才勉强应酬。
于是我走过去，在你面前绕了一圈，又绕了大半圈。你这才恍然大悟，惊讶地拍着我的肩膀：“原来是你啊！”
我们就这样一见如故，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人产生异乎寻常的好感。你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豪爽。我从来没有和别的女人这样坦诚地聊天交往。这种几乎盲目的信赖，对于生性谨慎的我来说，无疑是很奇特和重要的。
想不到几年以后，还是这个咋暖还寒的时节，我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漫无目的地飘零。
我至今不明白;“你怎么一点不知道珍惜！”
“说我不珍惜，难道你珍惜了吗？”
“凭心而论，珍惜的，正因为顾念夫妻情份，这些年我才强自忍着，即使你一味拒绝，我仍然委曲求全。”
原希望装修房子前，夫妻之间能够好好地谈谈，结果却令人失望。那天晚上临睡前，你稍作让步地说：“壁橱不动了，浴室里的洗衣机放到厨房间去。女儿小房间里的家具，叫人重新打。内阳台里底厨还是要做的。”
我当时就火了：“上次你说要把日立立式空调、电视柜和沙发统统不要，这次又出花样要扔我给女儿买的家具。”
“你不弄，我来，钞票自己出，你不要管。”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反正我做的事情，你都要反对的。”
“这要看什么事情，有你这么折腾的吗？”
我实在无法忍受你的擅作主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能再沟通一下。你却又突然让人把搬场用的纸板箱都送来了。
“房子你到底装修吗？”
“你这是和我商量，还是最后通牒。房子是你的，随你怎么办！我现在懒得跟你争吵，过好年，我们就去把事情办了。”
你唉声叹气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说不同意离婚。
“不同意也没用。年初八上班，我就打辞职报告。”我觉得实在受不了你，不知道装修房子这几个月怎么过。你还会出多少花样，还有多少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越来越觉得你不可理喻。
初一，我到大姐家去拜年，晚上在上海住了一夜。这是6年多来，我第一次留宿老家。第二天大学的好友来玩。他也为家庭之事，心里苦恼不已，彼此互倒苦水，说了一些掏心窝的话：
“我觉得自己是水上浮萍、一个没有根的人，住在那儿，是寄人篱下。我对她和女儿好，都是应该的，九分只记一分，一分不好，就会记九分。还会听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闲言碎语。想想算啥名堂，说的远一点，将来百年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葬身何处。”
因为你曾经说过：“女儿很可怜的，今后要照顾三个老人。”
当时我没有特别在意，虽然听起来不舒服，甚至觉得你是个有良心的女人。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种看似无意的话，恰好反映了我的尴尬处境。也许你心里一直在不自觉地对比。不知道你和前夫是否还有来往，要不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我时常不无好奇地想，要不是装修房子，或者之前的房屋置换成功了，我们还会相处多久，至少不会轻易地分手，因为牵涉到房屋析产等敏感问题。
要是这样，日子也许就这样过去了。生活中的许多事情，是不能太认真的。正如俗话所说的：半俗半禅半随缘，半聋半哑半糊涂 。
我们曾经是熟悉的，两个素未平生的人，在芸芸众生中，能够走到一起，共同生活这么多年，毕竟是一种缘分。可我们分明又是陌生的，否则就难以解释以后的分手。
“这就是那个曾经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人吗？”
有时，在姐姐家打麻将，望着对坐的你，我心里不住地问自己。要不是那次你住院手术，使我和你们全家人过早地认识，我们还会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吗。要不是因为动迁，我们还会重新和好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因为当先前分手现在又重聚，这些问题不是同样存在吗，甚至比以前更尴尬，却并没有影响我们最终的选择，所以仅仅用道义来解释，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难道我真地老了，过去痛苦不已，想不明白的，现在都放下，不再自寻烦恼了，再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梦想，只想平平淡淡、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我不能再这样没完没了地分析，否则会一直不停地纠缠下去，搬弄这些说不清谁是谁非的鸡毛蒜皮。我太神经过敏、自以为是了，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满腹牢骚、令人厌烦地说了；心里的纠结烦恼，非但没有得到希望的解释，反而盘根错节，引起更多的疑虑困惑。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欣慰，这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远远超过自己能力的工作，终于要结束了。虽然有朝一日向你倾述表白的初衷愿望，现在已无必要。
为了避免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嫌疑，除了一再告诫自己，要秉持一种相对超脱，不那么主观的态度，严厉解剖自己外，经过再三考虑，我觉得还是把《一个熟悉而陌生男人的来信》改名《一个孤独男人的自述》为妥。唯有这样，我才能坦率真诚地写作，这是最重要的，谁也不能欺骗自己的心灵。即使这样，我还是顾虑重重，因为各自的观点和所站的角度不同，许多在我看来毫无疑问的事情，对你而言却是不堪一击的无稽之谈。这种误会和嫌疑是在所难免的。要是这种自说自话，与实际情况不符，甚至相差甚远，希望你多多包涵。因为这毕竟是来于生活，高于生活，杂取种种的文学创作。至少有这么个理由，因为这份情感是诚挚的，否则我就不会这样耿耿于怀。
也许我这个人私心太重，又像“那喀索斯”那样，过于自爱，所以做了一点自以为的好事，就整天挂在嘴上，觉得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全世界都亏待自己。
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厌烦，像个喋喋不休的怨妇，之所以没有半途而废，与其说是执着，不如说更多地出于无聊，一直勉为其难地坚持到现在。这把倒不空的夜壶，还是没完没了，欲休还说。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随后这些“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的页面内容，全部删去。既然心里想说的，都颠三倒四、搜肠刮肚地述说完了。虽然我还没有决定最后是否把这个“劳什子”给你看。
这样做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你不仅会生气，而且会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因为你屡再规劝的那个人，竟然比你想象的还要神经兮兮，不可救药。就像我曾经暗示这件事的时候，你随即深有感触，一针见血地回答：
“不看我也知道你会怎样写。反正你总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你对别人如何如何好。人家却怎么怎么忘恩负义，对你不好。”
正因为怕你误以为在泄私愤，我才不能不有所顾虑，尽可能将心比心、公正客观地分析。尽管我的创作灵感，源你而起；尽管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满怀疑虑困惑，悲哀怨愤。这种狭隘、消极、悲观的情绪，却在抽丝剥茧的写作过程中，得到精神宣泄和艺术升华。
你是我的这生中，除了母亲，另一个重要的女人。不管我们当初的结合，多么出人意外，现在的和好，多么难以言说，反正我觉得你就是前世今生，命里注定，那个爱你恨你，剪不断理还乱的人。
（ 啸 鸣 ）
二〇一八年五月八日星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