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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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沮丧地缓步走出登记处，望着前面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娇小的背影，忽然眼睛湿润，悲从中来。

他仿佛刚参加完某种形式的追悼会，与自己的昨日和生命告别。二人虽然住在邻近的街道，半小时左右的路程，却也许从此不会再见往来。

这突如其来的解脱，之前是不可想象的，虽然他心里苦恼不已，却一直默默忍受，毕竟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没有原则的分歧，仅仅顾及颜面，也不能再闹过去的笑话，甚至连这样的思想，都觉得羞愧——二次结婚离婚，竟然都和同一个对象，好像世界上除此就没有别的女人了，即使自己执意分手,她也不会同意的。

“这不是没事找事瞎折腾吗！问题真有这样严重吗？”他不时扪心自问：

“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牙齿和舌头还常打架呢，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嫌丢人！”

可生活就是这样庸俗无聊，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且谁能保证以后的生活，就一定就比现在好。会不会更加地孤单寂寞，虽然二个人的孤独，有时更让人难以忍受，至少现在还有个家，生病的时候，相互有个照应，何况将近天命之年；遇到逢年过节，也有个走动的去处，不是丢人现眼地独自憋闷在家里，一年365天，每天过同样的生活，连个亲近说话的人也没有，就像“微博”的昵称一样，成了名副其实，与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连哪天摔倒了爬不起来，都没人知道。

他心里还在犹豫，她却主动提出了，几个月过去了，仍然态度坚决，不依不饶。事情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就别无选择，否则还以为自己死乞白赖离不开她，于是愤愤不平地说：

“你会后悔的，这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我早就受够了！”

原以为什么都想清楚了，能坦然面对和接受随后将来的一切，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坎，离开了谁，都照样过日子，就像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

虽然以后的生活，难免会孤独，但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因为人类终究是孤独的，即使最爱我们的父母，也不能相伴永远，每个人都必须独立走完自己的生命旅程。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可当这一时刻，真的来临，他非但不感到庆幸，反而觉得一切来得过于匆忙，让人措手不及：

“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难道这就是他期望的自由吗？”

“难道自己真的忍心和她分手？

“难道两人就这样水火不容，难以相处吗？”

“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不能再耐心地等待解释一下呢？”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面对这如同死亡一样的分手，往日的烦恼怨恨，非但不再觉得难以忍受，反而是求之不得的幸福，因为婚姻就是一种具体实在的拥有。

他恍恍惚惚，仿佛在做梦，刚才的协议，并没有实际签署，明知道事情无可挽回。

原以为她虽然是自己的妻子，却并非不可或缺，况且相对体弱多病的她来说，需要更多的帮助照顾。她都无视他的存在，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可当这最后的告别即将到来，他却难舍难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他感觉有一扇无形的门，把两人永远隔开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绝无仅有的一点联系也断绝了，似乎一条被人抛弃的丧家犬。

从今以后，他只为自己活着，没有人爱，不被打扰，也不爱和不打扰别人，他的心里却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躯壳，他的灵魂早已随她而去，生命也不再属于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之前的耿耿于怀的一切，所有的无奈不甘，全都烟消云散。

他感到日暮途穷，仿佛一下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因为他心里那个世界的天塌了，并从这痛苦绝望中感到一种咎由自取的幸灾乐祸：

“你不是对先前的生活不满意吗？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干吗这样垂头丧气的？”

他望着熙熙攘攘，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流，心里从未有过的孤独，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眼下该回哪儿去？哪个家更重要？对他才是真正的家？是平常宅着的自己家，还是每月去探望二次，让人尴尬难堪又时刻牵挂的她那儿。因为人毕竟是有思想情感的，过去的生活，也并不会因为口袋里揣着的这张薄薄的卡片而淹没。

二〇二〇年二月二日

（ 啸   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