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经验

恋爱经验

（小小说）

“新郎，新娘，谈谈你们的恋爱经验！”

当婚礼进入压轴阶段，总会有人提出在这种场合，似乎必不可少的倡议。二位新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快讲啊，这有什么难为情的，马上就是过来之人啦。”

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透过时间的重帷，新郎仿佛又隐隐约约地瞥见坐在小板凳上，俯着身子洗衣服的“小妹”隙开的衣领间，有些松垮的白色胸罩下，那二个低垂狭小的乳房，正随着搓板的动作，有节奏地晃动着。

虽然那是去年春末夏初，晚饭后在院子里纳凉闲聊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而且他随即撇过脸去。那两个远非丰满，甚至有些发育不全的胸脯，却一直在眼前晃悠。

尽管在此之前，他从未正眼瞧过这个身材瘦弱矮小，头发稀疏枯黄，甚至有些伛背，比自己还大一岁的邻家姑娘——他所以知道她的实际年龄，是因为在刚上中学的时候，听她介绍过学校的情况，而且那位据说和蔼可亲的蒋老师，就是她以前的班主任——现在却以一个注重实际的成熟男人的眼光，突然关注并发觉她身上诸多美好的优良品质，尤其是才貌平平的女子大多具有的勤劳和善良。

不仅如此，他有些慌乱的眼神，还不无惊讶地发现，对方非但长得不难看，而且细看之下，还很清秀：那瘦削的脸庞，精巧的鼻子，甚至有点像山口百惠。正如罗丹所说的：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件原来极为普通寻常的事，也可以说是浮光掠影的惊鸿一瞥，不仅影响他的判断力，而且使他的内心发生了细致微妙的变化。仿佛他无意间闯进了人家隐秘的闺房，窥探了不应该窥探的东西。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他却感到了一种不可推卸，而且必须承担的义务责任。

凭着女性的本能和敏感，她也察觉了这种异样的神情举止，而且很善于利用和把握这次机会，不仅开始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而且立竿见影。

这是很自然的。所谓物要精装，人靠衣装嘛。只要舍得花钱，又肯费心思，尤其是爱的心思，一般总会得到回报。

因为爱美之心，不仅人皆有之，而且对事物的审美是大致相同的。违背生活常识的情况毕竟是不多见的。尤其对她这样平时衣着随便的人来说，任何细小微妙的变化，都会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即使变不了黑天鹅，至少使这只鸭子，不像以前那样地丑陋和自惭形秽。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当一个女人，当然也包括男人，感到被人需要和爱恋的时候，她一定都会变得从未有过的美丽温柔。他也会变得从未有过的坚定和自信。人与其说由于美丽和英俊而被人爱，不如说因为被人爱而变得美丽和英俊。

两颗孤单寂寞的心，就这样干柴烈火地燃烧起来。其热烈的程度，不亚于俊男靓女的一见钟情。

虽然他们曾经是那样地尴尬，那样地满怀期待而又无可奈何。也许正因为如此，其燃烧的温度和持续的时间，才会比一般的更长更久。就像久旱的禾苗盼望甘霖一样，点点滴滴记在心头。

在宾馆里闹新房的人终于走了，即使再好的宴席也有曲终的时候。

“哎，哪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新娘满怀好奇地问。

“哪个问题？”不知新郎有些迷糊，还是在装蒜。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新娘有些不甘心 ，“我一直问你，你就是不回答。”

“嗯，就是在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新郎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夜晚？”

“噢，那是郁达夫的一篇小说。”

“谁，郁达夫？”新娘愈发糊涂了。

“我是说，是在那个春天的晚上。”新郎挠了挠头。

“哪天晚上，那天晚上怎么啦？”新娘不依不饶地问。

“就是那天晚饭后，我在门口的院子里乘凉。你在一边洗衣服。我们闲聊的时候。”

“就这些？”

“我看你从早到晚忙家务，觉得你很辛苦。”

“还有呢？”

“将来一定是个贤惠的好妻子。”新郎吞吞吐吐地说，“其他的记不起来了，我有些头晕，刚才酒喝得多了，平时又不太会喝酒。”

“我也记得那个时候，不知怎么地，你忽然对我好起来了，和平时不一样。”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睡吧。反正······就是那个春风沉醉······，噢不······春末夏初的傍晚，我开始喜欢你了。”

情况就是这样，听了这个恍惚有些伤风败俗的故事，有人心里可能感到很失望，甚至于愤怒。

锦上添花固然令人羡慕，使人心向神往。但现实生活总是那么缺乏诗意，甚至满怀无奈。

每当出席婚礼，尤其被人强拖着闹新房的时候，我的神经总是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生怕有人会突然地问这个令人敏感的问题。这种不分场合、不辨对象、多少残忍的游戏，我实在不敢恭维，难以回答。

（啸  鸣）

2020年11月27日星期三于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