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鸣
网站用户
（小小说）
他走进一家像是美术馆又仿佛美容店的大厅，在有标示牌的旋转展台上，放着许多用白布蒙蔽，只露出部分轮廓的几何形状。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嘀咕。
“下巴雕塑，都是按照真人实际比例放大的。”身背后中有人殷勤回答。
“干吗用？”
“选美，当模特用。”
“荒唐！难道有离开人脸独立存在的下巴吗？”
“因为一个人漂不漂亮，取决于脸型及五官的形态，下巴虽然不属于五官，但它对脸部的轮廓线条的影响却至关重要。如果将脸庞比做一篇文章，那么下巴就好比文章收尾的那段：要是下巴匀称漂亮，即使脸部平平，流畅均衡的脸廓线条也会给人以清朗悦目之感。若下巴有外形缺陷，则会破坏脸面的光彩，为整个脸部形象添上败笔。”
对方笑容可掬地接着讲解：“理想的下巴约占整个脸长的六分之一，从侧面看，与眉心在同一垂直线上。由于天赋各不相同，标准纤秀的下巴只为少数人所有，尤其东方人的面部缺乏立体感，但这并不意味着美丽的下巴对于多数人而言不可企及。只要适当地强化脸型轮廓，同样可以拥有一个玲珑有致的下巴。”
“驴唇不对马嘴，这根本没有可比性！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中国人的脸型平正谐和，按上个参差不齐的下巴，你觉得协调吗？”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看新闻节目，他总是特别敏感，如同患了强迫症，神经兮兮地把目光聚焦在主持人的下颚，不住地摇头叹息：
——“现在的人，越来越标新立异了，连皮之不存、美在自然的道理都不懂。”
——“好端端的一张脸，干吗非要这样作践自己，平时磕碰一下，都大呼小叫的。”
对这种浅薄无知、近乎自残的行为，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怎么想的，审美观也太差劲了，尤其是在镁光灯下，谁都能一眼瞧出虚假的痕迹。
比如那被鼓捣得似乎要撑破皮肤，感觉非常别扭的颏隆凸——不知里面填充的是什么，会不会受到感染，要不要吃排异的药。尤其从两旁看，那像双下巴一样、未老先衰的皱褶，实在不敢恭维，只是这赘肉疙瘩，不是围绕着脖子，而是耷拉在下颏。还有不是显得过于宽阔张扬，就是尖嘴猴腮的V形下巴。
即使一时难辨真伪，只要一开口说话，就顿时破绽百出。特别是颏结节，僵硬不规则的牵扯，让人惨不忍睹。
更不要说尽管设置了“强力过滤模式”，仍然不能排除骚扰的弹窗广告中，那些模仿卡通形象，矫揉造作、“三庭五眼”比例严重失调，非但一点不觉得可爱，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网络主播。
这样一张张扭曲丑恶的脸，怎么好意思见人，她们竟然感觉美，还赴汤蹈火地竞相仿效。这样拙劣蹩脚的手术，连最基本的和谐均称都做不到的，起码的安全设施都没有，还敢信誓旦旦地漫天要价。
连天生丽质、端庄高雅的女主持，都不能免俗，按理应该在正规的医院进行的整容手术，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滥竽充数的地下诊所。
难怪有这么多的投诉案件。
据有关专家披露：2018年，中国整个医美市场的规模达到了2000亿以上，全国正规医美诊所不到10000家，而黑医美诊约有60000家，非法执业者是合规执业者的9倍，有15万人之多。这些人往往隐身于生活美容店、住宅区与酒店中。一旦出事就逃之夭夭。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不用细加辨认，他就皱眉蹙额地避过脸去。
当然也有赏心悦目的，只是这些“清水芙蓉”，也难免使人怀疑，不知真的是天然去雕琢，还是仅仅因为幸运。
因为假的终究是假的，不管用何种技术材料，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天衣无缝。所谓唇珠、鼻尖、下巴突出点在同一直线上的“神奇美平面”，不过是天花乱坠忽悠人，即使把世界上最美的五官拼凑在一起，也不一定是最好看的脸！任何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都是丑恶和不道德的，要付出代价，甚至惨痛的代价。
他心不在焉、神情恍惚地走着，在一个围着许多人的展台前停了下来。
“这个下巴颏儿真美！”
“是啊，线条优美，轮廓分明！”
“难怪人气旺，这次一定得大奖。”
“真想看看其余部分。”
“要是我有这样下巴就好了。”有人羡慕不已。
“小姐，真这样的话，你的麻烦也许就大了。”他忍不住担忧。
姑娘像是知道他心里怎么使坏的，冷冷地瞥他一眼，但他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要是真这样的话，你可能会有其他稀奇古怪的想法，比如整完下巴，整鼻子，整完鼻子……总之是走火入魔、没完没了，甚至像摇滚天王迈克尔·杰克逊那样，异想天开地漂白皮肤，直到把自己折腾成面目全非的丑八怪。”
这时，身旁的小姐妹，忽然用手拉了一下姑娘：“哎，你看，这个120号，好像有些不对劲？”
可不是吗！他随后不无惊讶地发觉，这个所谓“神奇美平面”的下颏部分，正在莫名其妙地红肿鼓起，突破原先的三点一线，尤其从侧面看，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观众们面面相觑。
“某省会的整形医院，就曾接到过了类似的病症。”他想起不久前，在网上看到的骇人听闻的医疗事故：“会不会打了一种叫什么……‘生长因子’的针。”
“是‘成纤维细胞生长因子’吗？”
“对对对，‘成纤维细胞长因子！’”
“不过那是化妆品，只能用来涂抹表皮的。”
“是啊，不至于吧，化妆品，怎么可能用来注射呢？”
“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篇《女子整容失败致下巴长成“脚后跟”》的文章中，确实是这样写的，而且接连发生了十多例。”
不管何种原因，这个如同脚后跟一样的下巴，还在不停要命地生长，最后失去重心，只听“咣”的一声，从展台上掉落下来。
他从黑暗的梦中，心惊胆颤地醒过来。
（ 啸 鸣 ）
二〇一九年二月七日星期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