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还是那样一个酷暑炎夏的夜晚,眼看时间不早了,跟着母亲从街道上乘风凉回来,房屋里却仍然闷热难熬。
虽然当时的物质条件有限——不要说空调,连电风扇都难得一见——人们的适应能力强,躺在床上,他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又拿两个小凳子和二块长短不一的木板,在门口院子里、挨着自家窗户的墙根边,拼搭了一个V形小凉铺。只是小铺的开口和角度,比尖牙利嘴的字母显示的要大的多,足以容纳他这个半大小孩,重心又刚好在屁股下,使身体的压力,顺着两边的斜面,逐渐下移,自然均匀地分散到地面。
尽管这种身子像被卡在一个凹槽里,又左右动弹不得的姿势,开始还可以,甚至感觉惬意新奇,时间长了,却难免使人不舒服,毕竟不失为一种消暑纳凉的权宜方法,尤其在资源贫乏的年代。
他仰面躺着,“吧嗒”“吧—嗒”“吧——嗒”地摇着芭蕉扇,不时交换双手;他模糊残存的意识,最后朦胧地感觉手中的扇子,像被抛弃的树叶一样,轻轻飘落下去,簌簌地刮蹭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先是恍惚感觉,脸上有一丝清爽的凉意,接着又是一滴,两滴;他正纳闷,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嚓嚓”地走近身旁,抚摸一下他的脸,关切地提醒:
“小明,下雨了,快进屋去睡了。”
可他实在太困了——小孩子都这样,玩起来没个够,睡下去又特别死——嘴里咕哝一声。
“这么贪睡,真是没办法!”又是那个亲切熟悉的声音。接着,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探到他的脖子下,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膝盖弯,把他抱起来。
“妈!”他感激又有些撒娇地喊了一声,想自己站起来。
“不要动!”母亲一边说着,振作一下身子。
他紧紧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甚至能感觉母亲的脉搏,只是这种突突的心跳,没有上次母亲带他去医院挂急诊时,伏在后背听起来的怦然强烈。
他忐忑不安,感觉母亲的双臂在不住地往下滑,脚步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这平时不多的几十步路,像是永远走不完似的,那幽暗昏黄的灯光,从与以往不同的视角看上去,也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妈,你把我放下来呀!”
可他心里越是觉得歉意,母亲就越是紧紧地抱住他,仿佛他们来自不同世界,只要一松手,就会再也看不到他,永远失去他似的。
他感觉很奇怪,现在也时常纳闷,瘦弱矮小,父亲去世时,体重最轻只有80多斤的母亲,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即使他再年幼,毕竟已经上学,个头还比一般同学高大。
母亲当时完全可以把他叫醒,让他自己回到房间里去睡,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费劲吃力地抱着他,而且不止一次?还有她怎么知道外面的天气变化,好像一宿没睡,在瞧着似的,第二天还要按时上班。
这一想,他更加内疚惭愧,感觉自己的身体格外沉重。
“妈,您还是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吧?”他不停地恳求,终于挣脱了母亲的怀抱。
他感觉天旋地转,人不住地往下掉,最后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满怀安慰又万分遗憾,因为他又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母亲,却毕竟没能挽留住她老人家,如今天各一方,不能自已。
( 啸 鸣 )
二〇一九年七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