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豆腐的记忆
赵景胜
豆腐现在是最平常的食物了,一年四季只要你想吃,随时都可以买到。但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却只有在冬春季才可一饱口福。
原因有两个,一是原料大豆缺乏,二是没法防蝇。夏天蝇子易在磨道下蛆,秋凉煮浆蝇子易落浆锅浆缸里,卫生不好保障,故而弃之不做。
我的家乡在河北的国营农场。建场之初,土地盐碱,斥卤不毛。在计划经济时代,只能种植水稻,并没有油料作物种植。后随着土壤条件的改善,以及群众要求改善生活的呼吁,生产队就在渠埝坨地上种植一些大豆芝麻以及瓜菜之类,作为福利用于改善职工生活。后来兴起一股“割资本主义尾巴”之风,可怜的一点儿福利也被割得一毛不剩了。
说来现在有人可能不信,我是在十多岁之后才有了吃豆腐的印象。
记得那是在20世纪70代初期,进入冬天之后,我家附近的猪号(过去集体的养猪场)开始热闹起来了:库房内有人搭起了大磨盘,垒起了大锅大灶,搬进了大盆大缸,还有一些长方木盘,以及纱布吊架等等。开始不知道大人们在忙什么,后来听说是准备做豆腐,没见过豆腐的我很是期待。小孩子都喜欢看热闹,探究竟,所以一到放学我就去那里候着,就想弄明白是怎么做豆腐的。
农场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不乏能工巧匠。做豆腐自然不在话下。一个师傅再加上一徒弟,豆腐坊就开张大吉了。当然没有剪彩更没有放鞭放炮,这些旧俗都被“文革”革了命了。开张之日,就是泡豆刷锅,套骡磨磨就行了。
豆腐坊的工作流程是上午磨浆、煮浆、点卤、装盘,下午半天重石压制成型,傍晚开卖。
说卖,其实有点儿不准确。因为那时不是用钱,而是用票。这票就是按每家每户职工的人口数发放的“豆腐票”。到了卖豆腐的时间点儿,各家半大不小的孩子们都是端着大搪瓷盆来“买”豆腐。一般的都“买”四五斤,只多不少,基本没有买一两斤的。
豆腐买回家里,各家各有吃法:有吃凉拌的,也有熬白菜的,还有过日子仔细的冻着吃和用盐腌着吃的。把豆腐腌得齁咸,目的就是为了省菜,吃得长远。
记得有一回师徒二人煮豆浆,见他们开锅后用舀子边凉边喝,很是奇怪,问过后才知道那东西能喝。偶尔师傅发“善心”也让我们小孩儿尝点儿。初喝豆浆,觉得豆腥味儿重,并不咋好喝,感觉还不如煮浆锅底偶尔产生的锅巴好吃。直到长大了,毕业分配县城工作后,早点常吃豆浆加糖配油条,才吃出了味道,喝出了瘾头。
点卤后的豆腐脑是不卖的,它只是用来压豆腐。没吃过那白嫩丝滑的豆腐脑,这道美食错过了我少年时代,但后来都做了补偿。有人说,唯美人美景和美食不容错过。此言有理,后来我不但补上了“吃浇卤汁儿”豆腐脑的课,还自创了豆腐脑儿鸡蛋羹的美食新玩法。豆腐脑这东西营养又美味儿,真真地很不错!
过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农场的每个生产队都设有食堂,供单身职工和下乡知青吃饭。有时后,豆腐坊豆腐“卖”不出去了,就送到食堂。食堂也吃不完怎么办?我记得大师傅们就把豆腐切成“骰子块”,放进空酱豆腐坛里,加盐和花椒大料煮成的料水,用白灰膏封坛口,存月余后售卖。食堂本想酿造美味儿,不成想成品却是发臭齁咸,最后无奈贱卖处理了事儿。
看来想在吃食上创新,也不容易。
豆腐还是冻起来省事儿,与粉条白菜同煮,或是与猪肉同炖,都是不错的“老菜儿”!
现在回忆起来,感觉那时候的豆腐比现在的要嫩要香,不知是我的记忆有误,还是我们现在“口味”高了?或者两者都有吧?!
若论豆腐好吃,我感觉还是山区的好吃。改革开放之前到山区走亲戚,水豆腐,干豆腐,还都是“拿的出手”的待客“硬菜”,那时山里人生活苦啊!
其中最好吃的豆腐是一种“咸豆腐干”。就是冬天把豆腐划成两寸见方一寸来厚的小块,用重盐腌透,然后放到瓦房上晾晒,直到晒出六面盐霜,豆腐变硬为止。这种豆腐久储不坏,在没有豆腐的季节里,是不错的小菜。
它的吃法三种:一是先用温水略略泡发洗净,再切成比火柴棍儿略粗的细丝,再用温水泡发去盐,咸淡合适后控干,加葱丝抓拌,用筷子沾香油数滴(那时香油金贵,只能用筷子沾,不能用瓶子倒,防止倒多了),佐酒下饭无敌。二是用温水略泡发洗净,横切薄片,与猪肉辣椒同炒,劲道弹牙,是一道美味儿。三是用温水泡发洗净,横切薄片,採摘刚出寸许的花椒春芽,加红干辣椒同炒,滋味儿妙不可言。
还有一种酒宴上的熏豆腐干我很是喜欢。作冷盘下酒,弹牙劲道,回味香醇。每与人说起,馋涎欲滴,馋虫直动。直到后有人告我,那不是真豆腐干儿,是鸡蛋作的假豆腐干。这让我这个老饕无地自容,少见无识。看来生活处处有学问,不学则怠矣!后游南方品熏豆干,还真不是那个味儿。
人说:味有同嗜,食有所好。在美食的探索上,我很愿意学习借鉴。近读梁实秋先生的《雅舍谈吃》,发现一例他喜欢的豆腐吃法:水豆腐浇酱豆腐汁与葱花同拌,淋麻油提味儿,好吃。照方操作,吃后感觉一般。看来在吃上,人与人之间感觉大相异趣。
又有好友荐我,将卤水(切记必须是卤水)豆腐切一厘米厚片,摊摆盘内只撒精盐少许,上笼屉蒸透,出蜂窝眼儿才好吃。我如法炮制,感觉除了寡淡劲道,也没发现其他什么妙处。
回忆这么多豆腐的记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豆腐这东西洁白细嫩,口味儿寡淡,似平淡无奇,但是不论你是炝拌煮炖,还是油炸卤熏,它与任何材都能契合,烹制出新的美味儿,颇有君子之德,和而不同,同中见性。这点儿,我挺喜欢。
2022/11/5初稿,18凌晨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