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纪世禄从阴曹地府回到阳世,盼望着回到家里与老伴儿,儿子,儿媳妇,孙子们团聚,但这温馨之梦使他出乎意料之外的化成一个大大的泡影。全家人认为他是从阴间回来,就是一个活鬼,鬼和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搞得他有家无处归,有亲人无法团聚。家里那个三间大瓦房是他在艰难的岁月里,省吃俭用起五更爬半夜而盖起来的。那三间大瓦房是用他的汗水结成的物质堆积起来的,现在却不能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享受老年人的生活。他还是改不掉一生做善事帮助别人的习惯,他见李大吹因害怕而把喇叭扔到山野之外,于是把喇叭捡起来送到李大吹的家里去。但是李大吹一家人吓得要死怕得要命,本来是帮助李家人做善事,却被怀疑他是鬼到家害他们。真是叫人想不通,这个年头是咋地啦,本来做善事却被人家害怕,怀疑你居心不良,善事难做呀!不是那个年头了,难怪有些老年人摔伤在路上没有人敢扶起来,人们都害怕做善事的人,却不害怕骗他的人。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年人,下一步到哪里去生活呢?连个住的房子都没有。纪世禄在天亮之前的黑暗里朝前走着,走到离葫芦沟下村约十里路的一座山上。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一线微光,他站在微光斜射的半山腰上,阴历四月的花香在清凉的早风里穿进他的鼻腔里。他深深地吸一口山野的清新空气,情不自禁地低声“啊”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困苦中难得的苦笑。他的目光朝左转移之时,发现有一座低矮的泥草小房。凭他多年的农村生活经验,他知道这是农民夏天看守瓜地的小房子。这几年农民种地挣不来钱,种瓜也挣不来钱,所以青年农民都纷纷往城里去打工,留下老年人在家里守着一亩三分地。他走进这个小瓜房里去,看到土坑依然存在,坑上还铺着患了皮肤病似的破糟糟的陈旧坑革,但还能住人。再转身往右看,锅台也依然存在,一个生锈的小铁锅安分守己的坐在灶台的锅腔上。“好了,我有家了,这就是我的家!”他的双手举过头顶又拍击出一个响声来,在寂静的山野里孤身一人庆贺自己的乔迁之喜。但是没有被没有褥子没有枕头,窗的玻璃早已粉碎,一阵山风从窗户吹进屋来,落在纪世禄的苍老的脸上。他足足有两天没吃饭了,前几天刚从阴曹地府回来是,吃过在棺材前上供的馒头,可是这些馒头早已经吃的精光,现在老肠老肚都叫唤着发出饥饿的信号。吃啥呢?这山上啥都没有,要是再晚半个月,他可以找杏树吃山杏充饥。他走到推开旧式板门,站在门槛子外边把目光投向山坡子。发现山坡上有一个陌生人朝这个小瓜房走过来。这个陌生人大约有六十来岁,走路脚下轻松如风。
陌生人是从青岛特意为纪世禄而来。
五百年前,这个陌生人与纪世禄是师兄弟,在终南山拜一位得道高僧为师,共同修学佛法。师父给现在的这位陌生人起法号叫:果觉,给现在的纪世禄起法号叫:果清。果觉,果清师兄弟二人学佛精进无比,但两人根基不同。果觉已明心见性,悟后起修达到不生不灭的层次。说层次也是勉强而言,因为他早就觉悟到本来就没有生没有灭。但是果清却根性迟顿,旧习不改,有善心在但争斗心过强,为行善可以两肋插刀愿意行侠仗义。果清修了几世也没有出轮回,还在人间一生又一生行善积德。果觉早已出轮回,但他发过菩提大愿:众生度尽我再成佛。果觉乘愿再来在人间,一生又一生地随缘度化修佛之人,这一世他现居士身生活在青岛。三天前他在家里刚念过“嗡玛尼叭弥轰”六字大明真言,微闭双眼时五百年前的师父出现在面前,对他说:“果觉,你的师弟果清从鬼道众生的阴曹地府回到阳世,正遇难,在行善路上你要助他一臂之力,不可袖手旁观不管。”
果觉听师父之言,师命不可违,对师父说:“弟子马上动身,敬请师尊放心。”说这话后,果觉立刻去青岛火车站买票乘车来到当年果清,现在的纪世禄的住处。他离老远老远就看到纪世禄的小瓜房里一无所有,便口吐莲花地念了一句:“嗡玛尼叭弥轰!”这时在屋里的纪世禄奇迹般地看到坑上有了被褥,窗子上有了玻璃,坑洼不平的土屋地变成了光滑如镜的水泥地面。他转身去看灶台变得焕然新,不再是原来的土堆灶台,变成了瓷砖装修而成的新灶台,铁锈的旧锅变成亮亮而干净的新锅。他揭天锅盖,锅里放着香气足足的米饭,和热腾腾的酱豆腐。果觉走进屋来时,纪世禄正看着自己的新式小屋发呆而不知所以然。纪世禄惊奇地问道:“你是谁?从哪来?”
果觉微微一笑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五百年前的师兄弟关系他只字不提,只是说我知道你现在受难,特来相助一臂之力。纪世禄觉得来人不凡,要他坐下来细谈。果觉坐在新坑革上,对纪世禄说:“你别想再回家了,你的老伴儿,儿子,儿媳妇,孙子,以及你的一切家人缘份已尽,他们不会再来管你了。如果你是没死过的人,是他们的老人,他们可以为你养老送终。如果你死后是鬼,他们可以给你上坟烧纸送鬼钱。现在你是人不人鬼不鬼,他们认定你是成精的活鬼,不容你再回到家门了。”
纪世禄点了点头,伤心落泪而哭出声来。果觉对他说:“缘来而聚,缘散而去,不可留恋不可伤心,世间法无常啊!”
纪世禄到锅里去取饭菜,要招待这位面前的陌生人。果觉连连摇手说不吃不吃,紧接着又告诉他说:“你被两个小鬼错抓到阴曹地府去,绝非偶然也不要憎恨这两个小鬼。”
纪世禄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果觉说:“八百年之前,你是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财主,你家丢了两麻袋黄豆,你怀疑是给你家卖身为奴的两个青年汉子。你凭着自己在官府的势力,把两个青年汉子告到知府大堂去。知府大官人相信你的话,而错判了两个青年汉子蹲了三年大牢。那两麻袋黄豆本来不是那两位青年汉子偷走的,你是冤枉了这两个人。在生灭轮回之中,那两个青年汉子就是现在错抓你的两个鬼差役,那个财主就是现在的你。说错抓,也没错抓,是你的八百年前的业力现前啊!”
纪世禄说:“我到阴曹地府时,阎君也没这样说呀!”
果觉说:“阎君在三界之内不出轮回,没看到你八百年前的业力,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纪世禄感觉到来者不凡,便恭敬地请高人指点:“你说,我下一步还咋办?”
果觉说:“你一定要牢记我的四句话,便消灾免难。”
纪世禄说:“请高人直说,哪四句话?”
果觉说:“逢宋为友,遇焦则藏,四句牢记,恶惩善扬。”
“还请高人指教,这四句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啊!”
“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不用我告诉你。”
果觉要回走,任凭纪世禄如何盛情而留,他也百般留不住。当纪世禄把他送到十米远之处,一转身,这个陌生人就不见了。无论纪世禄怎么叫他找他,还是无影无踪。
七天之后的一个下午,纪世禄住的这个小房子走进一个农民来,看长相约有五十多岁,紫红色的脸上滴着汗珠,把上衣脱下来搭在右肩上。他刚走进门,纪世禄的耳朵里便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来人姓宋,是你的贵人。纪世禄突然想起那天来的陌生的高人,对他留下的四句话就是:逢宋为友,遇焦则藏。这回真的验证了,来了个姓宋的人。这人肯定与我有缘啊。这个人走进屋来时,纪世禄就问道:“你是不是姓宋?”
来人说:“你怎么知道我姓宋?”
纪世禄没正面回答他的问话,来的人直接自我介绍,说他的外号叫“宋大胆”,一生行得正走得直什么都不害怕。宋大胆是离这座同有二十多里路的李家河子村的人,三年前他姑娘结婚操办喜事,村里村外十里八村认识的人都去参加婚礼,村里人叫做“随人情”去。就是谁也不空手去表示祝贺,一般没有大交情的人们,也就是花个一百二百元,水过地皮湿盖盖面子罢了。但是葫芦沟上村的小纪世禄,虽然也没有什么交往,一出手就慷慨大方甩出一千元,对接待来宾记账的人说:“给我写上,我写一千元,小纪世禄。”说这话时他挺直了胸膛也昴起了鸭梨似的小脑袋,屋子里的人全都生起敬意。一千元是他的身价代表,谁写的钱多谁就是众人的明星人物。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们都伸出大姆指,对小纪世禄点头称赞,有人说他是大款有人说他是人大代表有人说他是什么干部。宋大胆正忙着接待事务,就放下别人特意来接待小纪世禄,对他的接待超过对其他任何人的礼节。宋大胆拿出两盒高给香烟,揣在小纪世禄的衣兜里,两人相互握手。小纪世禄连连点头说:“祝贺祝贺祝贺老宋当老丈人啦!”
小纪世禄对宋大胆没有什么交往,只是一般认识,这一千元钱的人情账叫宋大胆心里发热,也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跟小纪世禄相处。喝酒喝得脸红精神焕发时,小纪世禄对陪他喝酒的宋大胆拍胸脯子说:“今后有什么事跟兄弟说,包在兄弟身上了,没说的,好办。”
宋大胆说:“别看你是农民,从风度上看你肯定有发大财的时候,你呀,将来是个大老板!”
小纪世禄说:“倒是有个打算,这年头有钱能铺千条路,没钱寸步难行。”
宋大胆说:“兄弟将来当上大老板的时候,拉咱一把啊!”
小纪世禄说:“好说好说!”
不到三天,小纪世禄来到李家河子村找到宋大胆,说自己要干一番大事业,建一个化肥厂,供应附近几十里的农民种地用的化肥。宋大胆一听,这个项目好,家家用化肥,不用出门找客户,客户主动找上门来,肯定能赚大钱,只挣不赔是个好生意。小纪世禄提出现在没有建厂资金,需要兄弟帮一把。宋大胆犯愁的是,自己手里只有三千元钱,姑娘婚礼接了八万来元,可都还外债了。小纪世禄笑了,说我不难为你,不用你手里的钱。他早就跟镇上信贷社人员拉拢好了,只要能借来谁的身份证,户口本,用那个身份证户口本就能贷款。贷款人写上身份证人的姓名上,取出钱来由他小纪世禄取走。宋大胆说这可是个好办法,也不用我一分钱,又帮了兄弟的大忙。说穿了就是用他宋大胆的姓名给小纪世禄借钱,但这里有个问题小纪世禄没细说,那就是信贷社收回代款时,要找宋大胆而不找小纪世禄的。小纪世禄肯定的断言,等厂子卖出化肥时,首先要还信贷社贷款的。宋大胆摇手说:“你啥时候还与我没有关系,又不是我的钱。”
小纪世禄的化肥厂建起来后,马上就出化肥了,生产顺利销售顺利。第一个春天农民种地时,他就卖出一千五百万元。他利用很多亲属朋友和相识的人的户口本,身份证贷款一百多万元。本应该马上到信贷社去还贷款,但他不去还,而信贷社给每户身份证的人加上利息,和本金是很多的。第二年信贷社找到宋大胆,叫他还本金和利息,一共十二万元。宋大胆说:“你别找我,不是我贷的款,是小纪世禄贷的,你去找他啊。”
信贷社按手续办,身份证和户口本是宋大胆的,人家当然要找宋大胆,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个时候宋大胆感觉到自己的老脸变长了,呆呆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信贷社的人追问道:“老宋你到底什么时候还?”
宋大胆发火了,大声吼叫起来:“你别找我,这事跟我没关系!”
信贷社把宋大胆起诉到县法院,县法院判决书上写的是叫宋大胆还贷款的本金和利息。宋大胆找到小纪世禄,小纪世禄一摇手说:“就不还他,愿咋咋地!昨天我跟信社领导都说好了,怎么还追呢?”
宋大胆说:“你说好了你到信贷社去办啊,别叫他来找我。”
小纪世禄还不去,一口咬定这几天厂子事太多,没时间去。宋大胆不肯为借钱的人还钱,就到镇上找镇长告状,镇长表示说应该你老宋还本金和利息,当时贷款时用的是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人家信贷社是按规定的手序办事呀。葫芦沟上村,下村的人们,给小纪世禄用身份证贷款的人们都吃同样的亏上同样的当,几番周折之后又去找小纪世禄,还是小纪世禄不肯还钱。吃亏的人们一同去找镇长,镇长说还得你们去找小纪世禄,信贷社没有理由找小纪世禄。
宋大胆是走路走累了,路过这个小房子休息一会,顺便对纪世禄说出这个事的。纪世禄听到这事后,气得嘴唇直哆嗦,腾地站起身来,说:“真他妈的无法无天,镇政府官员们不给民做主,我给你把钱要回来!”
宋大胆不知道纪世禄到底有什么打算,就问道:“你找谁要钱去?”
纪世禄气愤地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欠债谁还钱嘛!”
宋大胆每天到这个小房子里来,送来粮食青菜油盐。纪世禄生活有了保障,下步该落实一殿阎君交办他回阳世间的任务了。当天夜里,纪世禄刚刚躺下要睡觉还没睡一闭眼睛的时候,一殿阎君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问道:“葫芦沟上村的小纪世禄的罪魂怎么还没给我送到?”
纪世禄马上站了起来,十分巷敬地说:“圣明的阎王,本来早就应该把他的罪魂送到你那里去,可是现在不能送去,他过去骗过很多人的钱不还,要是马上把他送走,那些可怜的受骗人就没处要账了,等他把欠的钱还完以后,我再给你送去。”
纪世禄向阎君提个要求,要求阎君为他派来十名丑貌吓人而凶狠的小鬼王,他要现场办公审讯小纪世禄,用这些鬼王吓住小纪世禄。阎君说好好好,你什么时候用鬼?
纪世禄说明天夜里就用,请阎君顶力相助。
第二天宋大胆再来送米面时,纪世禄把这事告诉了宋大胆,叫他进村通知所有给小纪世禄贷款而上当人们都来,领取自己那一份钱,然后再去信贷社结账。宋大胆到葫芦沟上村,下村,还有其他村给小纪世禄贷款的人们,通知他们全来这里领钱,有一多半的人不敢来,怕纪世禄的鬼相。来到领取钱的人们各个胆战心惊,见到纪世禄不敢正眼相视,纪世禄一张大口说:“怕啥?我还能吃了你们吗?”
人们扭坏了头跟纪世禄对话。只等半夜时分,纪世禄实施正义的行为。纪世禄打发十个鬼差役到葫芦沟上村,叫小纪世禄带足钱款,听从审判。纪世禄吓得魂不附体,颤抖着把欠下的钱装进一个袋子里,然后接受小鬼王把他用锁链套在脖子上,把他拉到这个小房子里。纪世禄坐在高高的八仙桌上审案,立刻现出凶恶而恐惧的鬼相来,眼冒绿光直射出来,问小纪世禄:“你找多少人为你贷款?一共多少钱?连本带利,信贷社一共合成多少钱?说!”
小鬼王们拿出尖刀子,直刺向小纪世禄的大腿,吼叫起来:“说,快说!”
小纪世禄的心已跳到嗓子眼,稍不加小心会吐出来,打开他借过钱贷过款的小本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小鬼王急着叫喊:“快说出来!”鬼话音刚落,亮闪闪的尖刀子直刺进了他的腿肚子,顿时腿上出红色的血来,滴在他的鞋面上。小纪世禄哎呀一声痛叫,倒在地上。另一个小鬼王拉紧他的脖领子,把他从地上立起来。又一个小鬼王手捏着小纪世禄的下巴,质问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懂不懂?”
小纪世禄全身瘫软地坐在地上,被一个小鬼王一脚踢起来,嗑嗑巴巴地说出一共骗了多少人,多少钱,信贷社连本带利共合成多少钱。纪世禄下达指令,要小纪世禄马上给这些人发钱,发晚一会儿就要他的狗命。小纪世禄打开钱袋子,把一捆一捆的百元大钞苦着脸发给来领钱的人们。凡是胆大的人们,当场就领回到受骗的钱,准备明天去信贷社结账。还有胆小怕鬼的人们没敢来,也由来到的熟人给带回去。收回到受骗的钱的人们,在村里奔走相告,都说纪世禄虽然是鬼相,可心里去是善良的,为村民们的利益他惩恶杨善侠义心肠。从此,宋大胆也理所当然地成为纪世禄惩恶扬善的助手,配合他为村民们办事。
周围几十里的村民们全都传开,从阴曹地府回来的纪世禄老爷子,带着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的使命为民除害。这个面相凶恶百分丑陋的人间活鬼,却有着救世主般的民众威信和号召力。村民们纷纷来到这个小房子前,把大米小米玉米和一切食物放在他门前,怀着十分恭敬之心和百倍恐惧转身离开,这就有点像是供神而又敬而远之一样,当他们离开这个小房子百米之外才敢大胆地回头张望一眼以示敬意和感谢。春雨下得刷刷刷地响了两天,没有阻隔前来朝拜和供养的村民百姓。趁夜间纪世禄睡觉之时,不知道是哪个村民大胆地来到这个小房子前,把写好的标语贴到门上,这标语写的是:活鬼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这两年,小纪世禄不仅仅是骗村民为他贷款,在化肥厂雇的农民工也不给开资。召工时讲得好,说到月就开资分文不欠,可是到月了又找出新的借口,说这个月产品销售良好,但买化肥的人们都欠钱不给,等下个月收回欠款后一定补发所欠的工资。这个月推下个月,下个月再推年末,到年末还是不给补发所欠的工资。农民工们找镇长给调解,镇长是被小纪世禄用钱买通的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两句找你们老板谈一谈,争取补被发一点做为生活费,但是说完也就是说完了,一点效果都没有。人们万般无奈跟这样的臭污赖折腾不起,后来都想来找活鬼纪世禄,但处于恭敬崇拜且又胆怯之心,于是就找到宋大胆,因为宋大胆不怕鬼,经常跟活鬼纪世禄打交道。宋大胆就象是下级领导向上给领导汇报工作一样,把村民的冤情说给纪世禄听。纪世禄气愤地说:“再把那小子给抓来,不还钱就要他的狗命!”
纪世禄还是跟一殿阎君说好,再次请求他派几个能把活人吓死的鬼来,利用上次同样办法把小纪世禄用铁索套脖子,拉到这个小房子里,吓得小纪世禄当场就给农民工们补发全部所欠的工资。领到工资的农民工们,按百分之一的回扣钱交给宋大胆,叫宋大胆转交给活鬼纪世禄。纪世禄看到宋大胆给他收取回扣钱,就骂了一声宋大胆,说:“你个狗杂种不是人,这些上班的人们挣俩钱多难呀?”
当天下午宋大胆进到村里,把回扣钱全部返还给农民工。
十一、
三年前,小纪世禄的父亲纪秋林在他的家里生活,是他心里的一个很大负担。老爷子七十多岁,啥也不能干,只能上山放两条大牛,养两条大牛三年了也没卖出去。就算是卖出去,三年的劳动能卖出六千元钱,去掉三年之内牛吃的苞米能核算三千元,这么细算三年的劳动只是纯挣三千元。再细算每年只挣一千元钱,再细算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只挣来八十三元钱。就是说,这老爷子每月只挣来八十三元钱。一个月吃饭他得吃去多少粮,多少菜!啥不是钱呀?干脆,就是白白地养活他。这老头子的劳动价值太低了。这年头是讲效益的年代,经济时代嘛,商品经济时代总是要算经济帐的。各单位都算经济帐,大家和小家一样,都得算经济帐。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受大穷。这老爷子是个负担啊!外边各个企业都在甩掉负担减员增效,家庭也是一样,不甩掉这个负担家庭也不能轻装上阵的。一个赤日炎炎似火烧的盛夏的中午,小纪世禄把这个负担跟老婆夏桂茹说出来。事是这么个事,理也是这么个理,可是把老人往哪甩呢?他再没有本事也是自己的老人啊,这就有点说不过去。老婆夏桂茹早就想要把老爷子甩出去,可是说不出口,就怕小纪世禄瞪起眼珠子说她不做人事。这话憋在肚子里没往出说。现在丈夫小纪世禄提起这事了,也就是说现在他够老公的资格了,应该马上提拔他为老公了。从丈夫晋升为老公,足以证明两人情投意合了,心灵能相通了。她高兴得闭不上嘴,两个嘴唇似乎挂上甜蜜的笑纹。往哪甩?当然有办法了,往大哥纪世权家里甩呗。纪世权是长子,他不养老人谁养啊?可这话他又不好意思对老爷子说,他就找大哥纪世权去了,叫他主动地来接老人。这样就很够体面的,叫村里的人看见很赞成:你看老纪家哥两个,都在争着抢着养老人!老纪家是个正经的好人家。他要落下一个这样的好名声,就不得不去找纪世权,利用纪世权,把纪世权当成一个可以使用的工具。使用别人的人是上层人,被人使用的人是下层人,唯上智下愚不移千古不变。
纪世权是个憨厚的人,四十三岁。他知道纪世禄来必定有重要事,平时总也不来的,就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小纪世禄说:“老人岁数大了,养了我们这么多年,到老了也得享点福吧?现在我家里两铺炕都冒烟,呛得老爷子直咳嗽,老爷子又不好意思说。”
纪世权说:“那就让老爷子到我家来吧!”
纪世权把父亲接到自己家来了。老爷子辛辛苦苦养的两条大牛,被小纪世禄留下来,卖了六千元钱,归小纪世禄所有了。理由是老爷子在他家生活这些年,把生活费得扣下来。纪世权明明知道弟弟的想法太没有情义,但也不跟弟弟争,弟兄两个一奶同胞有什么可争的?那钱就叫他花吧!纪世权身体不好,胃病一犯疼得直叫唤。他担心自己的胃病加重,以后没有养活老爷子的能力,就想拿出一部分钱来给老人交养老保险,每月能开资,这样养老人就不成问题了。这几年城里的社会保险公司也允许农村人交养老保险金,但参加养老保险的人必须缴费达十五年以上,才能领取保险金。为了鼓励人们参保,岁数大的人可以补交到十五年,不收滞纳金。算了一下子,老爷子要参保得交五万来元钱吧。纪世权就把几年卖苞米的四万五千元拿出来,又借了五千多元准备办这事。小纪世禄很会算帐,两个小眼珠子也会干活,在眼眶里异常灵活地转动起来,。那种转动是货币流通的转动在他眼睛里发生的作用。他很会看机会,很会抓住机遇。别人想不到的事,他都能看出是一种不可错过的机遇。谁家有这事他都主动要给代办。他听说大哥要给老人交社会保险,就主动跟大哥说:“城里的事我明白,常到县城去,你要是没有时间我就替你去办吧。”
纪世权很高兴,说行啊,你去吧,你办事比精明。纪世权就把五万元钱交给小纪世禄,叫他到城里去办。小纪世禄办事,心眼子鬼道得令人想象不到,肚里的花花肠子也能演变出使别人意想不到的花花事件。到县城的几家保险公司打听一下,还是交人寿保险合适。只要交一万五千元钱就办成了,而且老人一旦有什么重大伤亡,赔偿血金钱一百多万元。小纪世禄的小眼睛在眼眶里转悠了好长时间,一时没拿定主意。他又跑到社会保险公司,一算帐要交五万来元钱,而且人死后只开十个月的保险金,再就不管了。那天中午,小纪世禄坐在一家小吃部里,把酒杯要捏扁的样子,就象炼硬气功的人把全部工夫用在两个手指,作用在酒杯上一样。他的两个小眼珠子转得十分灵活。最后他决定还是到人寿保险公司,给老人办理了人寿保险。剩下的三万五千元钱他没交回大哥纪世权,说他还外债了,再过三个月他能掂量到钱,再送还给大哥。
几十年来,纪世权跟弟弟小纪世禄办事总是吃亏的,但他从来没计较过。什么吃亏占便宜的?都是自家弟兄,相煎何太急?便宜就让他便宜吧。但现在办保险这事,纪世权一听,气得心脏都要冒汗。第一个动作是闭嘴憋了一口气,用了很大力气晃了晃脑袋,然后就跟小纪世禄发火了。他发火不是因为把剩余的三万五千元钱不交回来,而是认为交人寿保险不适应。老人岁数大身体不太好,每月吃药打针都用些钱。到月就开保险金能解决家里的一些负担。小纪世禄进一步地说服哥哥:老人岁数大了,一不小心走到哪里碰上车祸,人寿保险公司就理赔一百多万元。哪多哪少?不是很明显的一笔帐吗?
纪世权把拳头在桌子上敲击得山响:“就算了得了一百多万,老人出了伤亡事故,两眼一闭能享受得着吗?”
两个人的思想出发点就是两条道:大哥纪世权是为了让老人在有生之年得到享受;而小纪世禄是想通过老人发生祸事后,后代人能得到一百多万元血金。不过交了也就交了,也不能进城去找人寿保险公司退钱了,就这样吧。纪世权这回算是有了教训,以后办事永远不找小纪世禄去代办,经他手办事没有好事。
葫芦沟上村和葫芦沟下村的人们全都知道,小纪世禄这人鬼道得叫人发烦透顶,经他手办的事最后的结局总是把人骗得一蹋胡涂。去年小纪世禄给村里人买杨树苗子的时候,卖杨树苗子的单位并不要身份证。但是小纪世禄要求人们把身份证交给他,办买杨树苗子手续用。人们就信以为真地把身体证交给他了。他用多数人的身份证到信用社贷款四万多元钱,自己放利去了。有用现钱的人找他来借钱,他就收到每一千元钱是一百元钱的利息。四万元钱放出去他就得到四千元钱的利息。自己一分钱没拿,利用别的的身份证他就轻而一举地白白得到四千元钱。几个月就到年末,他把收回的连本带利四万四千元钱又放出去了,不到下一年是收不回来的。但是信用社前来收回当年贷款,没找小纪世禄,按照身份证的姓名找到各个人家。那些求小纪世禄代买杨树苗子的人们才发现,上当受骗了。人们纷纷找到小纪世禄,但他说钱还没收回来,没有办法。人们只能替小纪世禄返回信用社的代款。在葫芦沟上、下两上村的人们,小纪世禄是个“名人”了,凭他办事鬼道虽不能扬名四海却也扬名一方水土。
在小纪世禄的眼睛里,任何一种事情都是商机,就看你会不会利用这个商机,就看你会不会把事情转化为商机。小纪世禄听说父亲纪秋林在大哥家,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就灵感突然出现,想利用老人身体不好赚一笔大钱。当然机遇是给有准备的人用的,就是没有准备,机遇来了也不会抓住机遇的。小纪世禄紧紧的抓住机遇挑战机遇。这个灵感是从他的老婆夏桂茹的说话而传达出来的,是夏桂茹提醒了他,使他产生了一个令人不敢想象的灵感。那是一个月之前的,外边没有月亮,全村家家户户都停电的一个夜晚。小纪世禄和他老婆两人坐在炕上,两人心里和屋里同时一片黑暗。夏桂茹说:“老爷子的病越来越多,脑袋也胡涂了,走道也里倒歪斜的,我看早晚得有那一天……”
小纪世禄说:“那还用你说?谁不知道早晚有那一天?”
夏桂茹说:“咋地都是死一回,有的老人死了就是白白地死去,有的老人死了,就利用自己的死给后人留下一笔血金。有的人死得轻如鸿毛,为别的利益而死,就死得比泰山还重。”
小纪世禄灵感突然来临,说:“你的意思是……老人别白死一回,叫他死在重大伤亡上?”
夏桂茹害怕了,忙拉回话题:“我可没那个意思,那可是你说的呀!”
小纪世禄长时间不说话了,两手报着脑袋嘴里直“嘶哈”,他对自己父亲的死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构思:是的,她说得也对呀。人寿保险金都交上去了,已经投入了,有投入就要有产出。商品经济时代,谁不计算投入和产出的经济效益呢?过了很长时间,小纪世禄说:“再不把老人接回来?”
夏桂茹明白丈夫心里是什么意思,心有灵犀一点通,通得两个心灵天地里化做阴暗世界。夏桂茹又给他晋升一级,由“老公”晋升到“优秀老公”。她跟优秀老公说:“先别着急,等老人病得严重了,却又能走路的时候你再去接吧。”
小纪世禄说:“行,有道理。”
于是两人就加大了孝敬老人的力度,每隔一两天就到大哥纪世权家去一趟,每去一次都不空手,不是带去两斤蛋糕,就是一堆白糖。鸡鸭鱼肉不厌其多,瓜果梨桃不厌其烦。没有投入哪来的产出呢?感情也是资源,感情也是一种投入,感情也能产生大笔的经济效益。善心人是从来不往恶处想的,老爷子和纪世权对小纪世禄和夏桂茹十分感动:对老人挺孝敬啊,过去是不行,现在老人病了,他们俩人还是有老人的心的。后来终于有一天,小纪世禄和老婆夏桂茹对老爷子的孝敬加大了力度,到纪世权家去接老人回来。纪世权说:“就在这住下去吧,在你家和我家不是一样吗?都是他的亲儿子。”
夏桂茹说:“大哥大嫂伺候老人也累得够戗了,都是自家的儿子儿媳妇,伺候老人也得换换斑了,让大哥大嫂休息休息一下吧。”
这一席话是夏桂茹在心脏狂跳和两眼声泪俱下的状态下表达出来的。当天晚上,小纪世禄和夏桂茹就把老人纪秋林接回到自己家里去。临走前,小纪世禄别有用心地提示大哥一句话:“老人可是归我养了,我就为他养老了,直到送终都是归我养活了。”
纪世权说:“你我都是他的儿子,谁养不一样?弟兄之间何必说这些外道话呢?”
小纪世禄说:“在感情上是这样的,你说得对,不过在法律上,户口本在我那里,老人就是归我养活了。国家办事只看规定的条文,不看家里人的感情。”
纪世权说:“我说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怎么说些没用的话呢?”
纪世权不知道小纪世禄说这话别有一番险恶的用意,恶人看谁都不是善的,善心人看谁都是善良的。
那天晚上,月光冰凉冰凉的,村路僵直卧在村中间,冰冷冰冷地卧在那里。小纪世禄用推车子把老人纪秋林拉着往家里走,他们踩着冷冰冰的路,拉着老人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动着,走得特别慢而且特别沉重。老爷子在车上说:“我咋这么冷呢?”
儿媳妇夏桂茹就给他多盖上一层被子,说:“一会儿就到家了。”
老爷子到二儿子家时,看见给他预备的住处特别干净利索。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新买来的褥单,软绵绵的被子,新式的枕头……通过这些铺盖足以看出,儿子和儿媳妇对老人一片孝敬之心。在以后的一段时期内,小纪世禄的昼思夜想为老父亲的死亡构思,弄出一个精密而巧妙的图案;老婆夏桂茹的一天又一天的追问;为老人的早日离开这个家庭方案的落实,把计划时间大大地提前;夫唱妇随心有灵犀的夫妻两人,使老人走向阴曹地府的距离一天又一天地拉近。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在老人微笑的面容后面,是小纪世禄和夏桂茹两个提心吊胆的阴谋。那一天老人真的微笑着走向阴曹地府的。小纪世禄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孝敬之面孔,要带着养他数年,供养他九年读书后又花钱为他取妻立家的老父亲,进城里去旅游一次。他说太大的旅游咱花不起钱,但在当地溜达一趟,进一次县城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老人这么多年很少进城,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现在家庭条件好了,花个几百块钱进一次县城是不成问题的。起初老人不想去,嫌小纪世禄太费钱,那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后来左邻右舍都劝说他:“儿子和媳妇有这份孝心,那就去一趟吧。老人终于动了进县城的心。那天儿媳妇给老人穿上新买的衣服,他不知道这是给他在穿寿衣,还以为是为了打扮他呢。在小纪世禄把父亲刚刚领到进城的大客车上时,夏桂茹就在屋里偷偷地哭了一会儿,然后在屋地上烧起一堆纸,以示给老人带点盘缠钱,走向鬼门关时好用做打发小鬼的钱,不然的话他会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的。她心跳狂乱地等着丈夫打回的电话。
那天中午是纪秋林老人在阳世间最后的一天,小纪世禄为了孝敬自己的老父亲,特意把他领到一个很够档次的饭店里,要了几个老人平时都不敢想的名菜,要了一瓶老人一生都没听说过的名酒,父子两人坐在一个小包间里喝着酒,谈论着父子情父子恩重如山的话题。纪秋林老人感激得两眼流出了泪水,那泪水浇在手背上,落到盘子里的菜上。他夹起一块肉来,那是一块沾着自己老年泪水的肉,他把那块肉吃到肚里去了,把自己流出来的泪水也咽到肚里去了。他端起酒杯,那杯里也落进了他的泪水,连酒带着泪水又是喝进肚里去了。老人今天异常地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高兴得泪水源源不断。在这幸福而又高兴的气氛里,本来老人喝得就过多了,再喝下去非醉不可。但是小纪世禄还是一杯又一杯地劝他,叫他多喝,这是幸福酒,是儿子的孝敬酒,于是他就不顾命地一杯加一杯的往肚里灌。他不知道这是儿子对他的送别酒,不知道这是阳间的最后一杯酒。老父亲纪秋林喝得天旋地转房倒屋蹋,一开始跟儿子划拳,比比划划胡言乱语:“哥儿俩好哇哥儿俩好哇!五魁首啊八匹马呀……”
纪世禄的眼睛里在暗暗地流泪,心如同刀绞一般。这是他跟老父亲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再过两个小时,生他养他的老父亲就要在汽车轮子底下,变成一堆破烂而模糊的肉。老父亲还是在继续耍酒风,在包间里转悠起来,挥舞着胳膊对小纪世禄说:嗯?你怎么长出四条腿了呢?你怎么没有人样了呢?你真的像是个畜牲啊,四条腿了!”
纪世禄很想跪在地上,表示自己罪恶之心对老人的生命的残害。但他万万不能这样做的,这样一做,就百分之百地破坏了送终计划的实施。这时他想到要收回自己罪恶的计划,但在一瞬间,那颗软下来的肉团子心马上又变成一个冰冷的铁疙瘩:“不在汽车轮子下面死去,以后就总也不死了吗?照样是要死的。死是不可避免的,为什么不让他死出一笔具大的经济效益呢?人总是要死的,有的人死得轻如鸿毛,有的人死得重如泰山。老父亲是为了后代而死的,他的死就比泰山还要重的。想到这里,他那颗罪恶的心得到一点安慰,他临时想到自己并没有准备做出什么杀人的罪恶,反倒像是在送一个光荣出征的战士。应该给自己的老父亲戴上一朵光荣的大红花,为了后代人的幸福,为了给家庭带来一笔具大的经济效益,他就要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了。他死得光荣,死得其所,每当他去花销那一百多万元的任何一张钞票,都会想到自己父亲,父亲永远活在他的心中。敬爱的老父亲,你一路走好,黄泉路上你要保重啊。
他带着醉酒的老人,坐上回返家乡的大客车上。大客车开动了,轮子转动起来,轰轰隆隆地开出县城。纪世禄的老父亲,你的阳间寿命还有半个小时吗?
在饭店的包间里,小纪世禄并没有过多喝酒,但也不能少喝,只要是喝到自己还有理智,不至于影响那个罪恶计划的实施就可以了。在大客车上他装做醉得一蹋胡涂的样子,低垂着脑袋,两手捂嘴装做要吐的假相。车在继续朝前跑去,老父亲的生命越来越短了,现在小纪世禄只能用倒计时来计算老人剩余的仅有一点时间。当大客车开到一个急转弯的陡坡之前,小纪世禄带着老父亲从车上下来,跟车长说他要吐,晕车受不了啦。车长把车停下来要等他们一会儿,他捂着嘴一顿时一顿地说:“别等,过一会儿我再找别的车。”
他弯腰撅腚地样子要吐又吐不出来,这完全是他装扮出来的,根本就没晕车。老父亲的死亡地址就在前边那个陡坡急转弯之处,那个地方是个事故多发地点。司机驾驶车辆从远处开来看不见,有弯路挡住视线,当车开到眼前发现危险时,急刹车来不及。老父亲真的是喝醉了,走路晃晃荡荡两腿发飘,身子一歪一斜地晃来晃去。说话胡说八道没有语言逻辑,忽忽悠悠不知道天在上地在下,面前一片模糊。小纪世禄装假要吐只装几分钟就不吐了,下一个程序就是表演自己走路也晃晃悠悠,醉得不醒人事的样子,走路两腿往旁败,身子扭来扭去从上到下十八道弯,而且口中胡言刮语:“我是天兵天将,我是上界仙君李大仙下凡……”如果有一个电视导演要选拔演员,小纪世禄是当之无魁的最好人选了,但可惜现场表演是生活的真实一幕,绝不是假扮的演员在演戏。在这个急转弯的陡坡路旁,小纪世禄不往前走了,拉着自己父亲的手也不让他朝前走。不让父亲再往前走的理由是在这等车,等回家乡的下一趟大客车。他父亲也知道大客车一招手就停,也就在这等着吧。等车的同时,小纪世禄还是在醉鬼似的表演。外表在表演,可小纪世禄的心中的屏幕上,出现了童年时代,父亲背着他朝前走路,他的两条胳膊紧紧地勒着父亲的脖子。紧接着他心里面屏幕上又出现了小学时的一幕,第一天上小学时,是父亲背着他走进学校的,老师说:“你对孩子也太娇生惯养了。”
父亲说:“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呢?”
不!我是在犯罪,不行!小纪世禄内心的仅有一点善意在恶毒的下面钻了出来,他要改变罪恶的计划。一瞬间,他又否定自己:就算是今天不死,早晚不还得死一回吗?要是总也不死,我也不能这样做呀!总有一死,为什么不用必定的死来换取一笔惊人的天文数字呢?如果换一种死法,象其人那那正常的死,什么都换不来,岂不是对生命的浪费?虽然外表装扮得如何醉得不醒人事,但罪恶的阴谋支配他紧紧地贴着老父亲的身体不离寸步。一辆重载五十吨的大货车快速地开过来,就在刚要到身边不到十米远的距离时,小纪世禄晃悠悠的身体向老父亲的身体猛然一撞,那一瞬间之际,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动作向后一闪,把自己闪到车外。他的老父亲被撞到重载汽车轮子下面。
汽车轮子的边侧喷溅出一道白色脑浆和红色血浆的混合物。
小纪世禄吓得晕倒在路边……
驾驶这辆大货车的是江湖市内的一名老司机,叫陈海青,安全行车几十年,从来没压死过一只鸡崽。在他的汽车轮子底下,压过的除了公路之外,没有一个是有生命的。现在陈海青从驾驶室里刚一出来,就一屁股坐一地上了。小纪世禄站起后走过来,朝着陈海青狠狠地一个耳光扫去:“我跟你没完,你杀害了我的老爹!”
陈海青哆哆嗦嗦地跪下来。
小纪世禄清醒地掏出手机,首先给人寿保险公司打电话,然后是公安局交交警大队,再然后是法院……在这些执法单位还没来到之前,小纪世禄清醒地指挥着不让任何人破坏现场,他要保护好现场,尽到最大努力配合好执法部位的工作。
小纪世禄的父亲已经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横躺在路边。呜咽的风吹过几片陈年的黄叶,在尸体的身边打着旋窝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