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江湖晚报新闻:昨天中午,本市某镇镇长之父,过八十大寿生日,在本市内小纪世禄的大酒店里举办盛大宴请招待会,招待来自各方亲属,朋友及其镇政府内部工作人员。在宴会高潮之时,突然从外边窜过一名鬼相貌的凶恶而丑陋的不法份子,装扮成鬼样制造混乱。造成酒店内众多人员恐慌大乱,争先恐后逃命而出室外。这家酒店领班服务员晓晓当场吓倒在地,一声尖叫而死。酒店老板小纪世禄也被惊吓昏倒在地,但没有危及生命,半小时后清醒过来。
江湖市政法委王书记看到这篇新闻后,呵呵一笑,心中暗想:一天尽是没事儿乱扯事儿,装神弄鬼的,市场装冒伪劣的,又是什么拔牙拔错牙的,又有什么带小姨子为而远走他乡的。百花齐放啊百花刘放啊!不安定之事乱相丛生,这这个晚报新闻没发表之前他就先听说了,江湖市内传得给纷纷扬扬。他给市公安局局长打电话说:“我说焦头烂额同志,你是怎么搞的?市内治安秩序乱糟糟的,你过来一趟。”
公安局焦局长本名叫焦长海,一天总是忙得不可开交,过年过节没有在家和家人团聚一起快乐的时候。有怨气不敢对外说,传出去人们就添枝加叶无限夸张,影响不好。对自己的上级领导说出来吧,又怕领导对他印象不好说他闹情绪,于是把所有的怨气又发到自己的身上来。头几年借改革开放之机,他就对自己的姓名进行一番改革,与国际接轨。日本人多数都是四个字的姓名,他也要改革成四个字的姓名,把焦长海改成为:焦头烂额。在一次同事举办的酒会上,他正式的公布他的姓名,叫:焦头烂额。同事们也都同情他,是啊,总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但你也不能给自己弄得如此难听的名啊,比如说,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民解忧,什么名不好?偏偏整出一个焦头烂额来。焦局长说,就这样叫就这样叫。
从那次酒会后,焦头烂额的鼎鼎大名就正式传开了,这都是平级人官员的称呼,外部人不知道,还是称他为焦局长,内部手下的警察还是叫他局长,减掉一个“焦”字。焦头烂额来到政法委书记室后,王书记把晚报新闻拿过来叫他看。他看了一眼后,说:“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市内传得纷纷扬扬。”
王书记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在桌面发出响声之时,不必王书记细说,焦头烂额就心有灵犀地领会到领导的意图。焦头烂额当场表态:“这个案件我一定要立案侦察,严厉打击不法份子的器张气燃,确保我市治安秩序好转。”
王书记说:“好吧,你回去要速速查办,对那个吓死人的鬼样的不法份子,要严厉打击。”
焦头烂额局长回到公安局后 ,立刻派刑侦科人员去小纪世禄大酒店调查取证。并对死者晓晓的尸体进行检验,没有任何外伤。小纪世禄向公安人员提供犯罪嫌疑人是夏桂茹,宋大胆,和活鬼纪世禄,但这三个人具体住在什么地方他说不清了。刑侦科人员经过多方调查取证,找到了夏桂茹和宋大胆。经过反复审讯,夏桂茹和宋大胆说出了实情,公安人员把这两人临时拘留起来。抓捕活鬼纪世禄的地方是他住的山坡上那个小窝房,那天公安局派来八百名警察,他们不信鬼,一致认为这个鬼是人装扮而成的。这不是一般的不法份子,是一个恐怖份子,妄图颠复政权,破坏改革开放大好形势,制造混乱破坏人民的正常生产和生活的恐怖份子。所以抓捕的时候每个警察都是真枪荷弹十分威武,活鬼纪世禄根本没把大兵压境似的抓捕当回事,只是笑呵呵地叫他们抓个老实。他要进一步到公安局那里看看到底能把我怎么样。纪世禄是带着手铐脚镣等刑具上警车的,当他被警察推上警车时,警察们细看他的长相,情不自禁地暗叫一声:真是吓死人啊,这个不法份子咋能长出这副丑而令人恐惧之相呢?当警车把他拉回到公安局的拘留所时,他才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山坡上从青岛来的那个陌生的世外高人,对他说过那句话:逢宋为友,遇焦则藏。前来抓捕的人那么多,到底是谁姓什么他也不知道。他意识到现在应该把自己藏起来,于是他就问拘留所的看守人员,说:“你们公安局的局长姓什么?”
看守人员说:“姓焦。”
啊,明白了,那位世外高人对他说过的话真的验证了,果然出现了一个姓焦的人。现在是到我应该藏身之时了。不忙,先等等看,到审讯时再藏身也不晚。他回忆着那天在山坡上来的那位世外高人,但不知道他有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姓什么,更不知道那个世外高人是他五百年前在终南山学佛时是他的大师兄果觉。他动起一个念头,心中暗语道:那个世外高人,抓我时我不知道有没有姓焦的,现在我才明白,公安局局长姓焦。我应该什么时候藏身呢?这时他的耳边响起那天那个陌生人的声音,那声音清清楚楚,但只能他能听到,别人是听不到的:“到提审你的时候你再藏身,你放心吧,虽然我远离你三千里之外,但我随时都在你的身边,你看不到我,我能看到你。”
江湖市政法委把抓捕到恐怖份子不法份子的消息,公布到全市各县区,乡镇,村。这完全是为了稳定人心,稳定人民正常生产生活秩序的需要。人们无不欢心鼓舞奔走相告,在各级政府领导下,各县区,乡镇,村大力传播正能量,坚决破除迷信,打一场消除恐怖的人民战争。在葫芦沟下村,葫芦沟上村,全村人都怕鬼的心里消除了,从此再也没有鬼能来到村里闹得鸡飞狗跳百姓不得安宁。就是那些被纪世禄帮他们要回吃亏上当,给小纪世禄贷款而要不回钱的人们,还有那些给小纪世禄到化肥厂打工几年不开资,纪世禄利用鬼帮他们夺回工钱的人们,现在也都大张旗鼓地声讨纪世禄,歌颂公安人员为民除害,扭转社会风气。这些家庭,家家户户放鞭炮,庆贺他们的幸福之日的到来,庆贺当地政府为民除害的丰功伟绩。那些在活鬼纪世禄审讯小纪世禄把欠他们的钱要回来,收回到他们自己腰包的人们,一同口诛笔伐,控诉那天活鬼纪世禄把他们吓坏了,钱是要回来了,可是他们都被吓成心脏病了。还有的女人控诉说,活鬼纪世禄进村的夜里把她们吓得流产了,在子宫里养了六个月的小儿子,一夜之间就超前出世,死于活鬼纪世禄的恐吓之中。活鬼纪世禄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是我们的冤家,是剥夺我们幸福生活的强盗,是恐怖份子,我们一定要和他划清界限,让后代子孙们牢记这笔仇限。市电视台,各种报纸,各种媒体都按政府下达的任务工作,同声赞扬公安人员为民除害消除恐惧。各基层单位开大会,举办诗歌朗诵会,利用快板书,诗词等各种文艺形式,赞颂市公安警察在市党委市政府领导下,一心为民,连续奋战把不法份子抓捕归案的先进事迹。
政法委王书记的桌案上又出现一则江湖市晚报新闻:我市公安局在局长焦头烂额的亲自布署和指挥下,通过几天日夜奋战,调查取证,终于搞清惑乱社会不法份子的窝点。昨天开始收网,派出八百名警察神速抓捕不法份子。近半年来,这个恐怖的不法份子到处做案,搞得社会不得安宁,人民百姓失去正常稳定的秩序。现在人民到处一片欢呼,放鞭炮庆贺公安人员的丰功伟绩。读过这则新闻后,王书记开心地笑了,拿起电话向省政法委汇报本市的工作。
开始审讯纪世禄了,公安人员来到拘留所要带出纪世禄到审讯室去。当公安人员到拘留所把不法份子带到审讯室时,室内所有人员大吃一惊,原来被抓捕到的不是活鬼纪世禄,却是公安局早就立案侦察后准备实施抓捕的贩毒首犯嫌疑人王大利。审讯人员在一时间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长到脚后跟上一样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呢?面对出乎意料之外的千古奇事,焦头烂额局再一次招集当天亲自抓捕的一些骨干人员共同回忆。这结警察都一致公认当天没抓错人,确实是活鬼纪世禄。公安局局长,副局长,党委主要成员一同坐下来研究新发生的案情:那个被抓到的活鬼纪世禄怎么就没了呢?是不是内部人把他放跑了?富有刑侦经验的刑侦科长说:“鬼还能用人放跑吗?没有这个本事,没有鬼的神通,能当鬼吗?”
焦头烂额局长一拍后脑勺,说:“可不是咋的?我把这事儿就忘了,看把我忙的。”
研究的第二个疑点就是:那么现在被关押的贩毒首犯嫌疑人王大利又是谁抓来的呢?他本人也没来自首啊?怎么就被关押在我们的拘留所里来了呢?这们人早就想抓,但他神出鬼没,奸诈狡滑,而且还配有枪支,不做好一切准备,条件不成熟时是不能抓的。现在为什么出现在我们的拘留所里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开了三次会也没找到具体什么原因,最后决定先试探性的审一审。当然在一时证据没拿到手之前的审讯,是要格外慎重,需要机智随机应变。审讯时,局长,副局长坐在幕后,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现场录相。把王大利重新从拘留所里提出来,审讯人员坐在白钢窗内,对坐在受审的椅子上的王大利问讯起来。
审讯人:你的姓名是什么以?
被审人:王大利。
审讯员:民族。
被审人:汉族。
审讯员:工作单位。
被审人:社会流窜人员,没有工作单位。
审讯人: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抓来吗?
被审人:知道,我贩毒品。
(幕后监视的焦头烂额局长,对审讯人员传来话音:“好!继续审问。”)
经验丰富的审讯人早就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手里拿出一打子料材平举一下,对窗外的王大利说:“你的贩毒所有证据,我们全都查得一清二楚,你的贩毒团伙成员我们也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否则今天你也不能坐在这里。你是要走坦白从宽的道路,还是抗拒从严的道路,全由你自己的选择。”
被审人低头不语,两眼直视脚尖,两手规规矩矩地扶在两个膝盖上。
审讯人提高了声音:说!
被审人:我说,我全说。
审讯人:好,继续交待!
连续十个小时的审讯,王大利交待了全部贩毒情节,和全部贩毒团伙成员。当天夜里,公安局按王大利交待的证据,抓捕到所有的贩毒团伙成员。虽然是打了个大胜仗,但活鬼是什么时候路跑掉的,王大利又是怎么落进拘留所的,谁也查不清这个疑案。但是大多数警察怀疑是活鬼纪世禄搞的鬼。公安局对受牵连的夏桂茹,宋大胆稳妥处理,不留后患,下令马上放人不可超期关押。
江湖市内市民们纷纷扬扬地传开,大街小巷,家家户户传得妇幼皆知,且又议论得不可思议。人们都一致地传说,那天抓捕活鬼纪世禄时,人们看得十分清楚,可一到审讯这个被抓到的人,公安人员一看不是纪世禄,却是贩卖毒品的王大利。可是一审讯呢, 王大利交待了全部贩卖毒品经过和全部团伙成员。这消息传到政法委王书记的耳朵里,王书记马上召开公安局,检查院,法院等司法部门会议,进行紧急辟谣,一口咬定这是谣言。前些天抓到活鬼纪世禄了,全市人民放鞭炮,欢天喜地地庆贺在市党委和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公安人员为民除害,抓捕到以恐怖手段破坏社会治安的黑社会头子纪世禄。这成绩的取得是不可否认的。王书记说:“少数不法份子到处散布谣言,说抓到的不是纪世禄,而是贩卖毒品的王大利,这纯属谣言,与事实相违背的谣言。活鬼纪世禄被我们抓捕到了,现在还关押在拘留所里,接受公安部们的制载。贩卖毒品的王大利也是我们公安局破获的第一大案件。这些成绩是在市党委市政府正确领导下取得的,不可否认的。江湖市的人民是有智慧有觉悟的人民,要不听谣,不信谣,不传谣。以后再有谁传这个谣言,一定要以法处理,视情节轻重承担法律责任。当天晚上,江湖市电视台新闻节目里,严肃地播诵出市委市政府关于紧急辟谣的通告,要求市民不听谣,不信谣,不传谣。同时也播诵出活鬼纪世禄正在接受法律制栽,现在还在公安局的拘留所里内容。在电视台的《说实话》栏目里,记者亲自采访了为民除害抓捕纪世禄的一些现场对话。一位女记者手里平举着话筒,问公安局一位警察说:“当时在抓捕活鬼纪世禄时,你是怎么做的?”
那位警察对记者说:“抓捕时是我亲自抓捕的,确实是活鬼纪世禄,没抓错人。”
女记者又对另外一些警察问:“你们看到的是什么情况?”
警察异口同声地回答:“百分之百准确,当天被抓到的确实是活鬼纪世禄,没抓错人。”
记者响应市委市政府号召,在《说实话》栏目里对着镜头说:“实事求是,不说假话,不信谣,不传谣是我们历年来的光荣传统。相信我们的人民是不会轻信谣言的,谁也不听信谣言,让那些传播小道消息的不法份子没有立足之地。”
晚霞把天空和大地燃烧成一片通红,在江湖广场上一大群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互相分析地议论着:“听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活鬼纪世禄没跑掉,还在拘留所里关押着呢。”
“现在这事儿也不好说。”
“说真话是谣言?”
“说出真话来就是犯错误了。”
“我也不是故意犯错误的,一没加小心就说出真话来了。”
十八、
那一天损失惨重,一万二千元钱的收入,来不及结帐收款,为老人办大寿的镇长吓跑了。这是一个招鬼的酒店,是一个办丧事的场所,是一个恐惧和哭嚎的世界,是一个阴曹地府派出办事机构。
晓晓被活活地吓死之后,来收尸的时候,晓晓爸爸外出没有来到,只是晓晓的母亲和亲属们来的。那天晓晓的家属们哭得昏天黑地之后,红肿着眼睛,手指擢着小纪世禄的鼻子质问:“纪老板,晓晓死在你的手里,你看咋办吧?”
小纪世禄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不是死在我的手里,是鬼吓死的。”
晓晓的母亲拍着大腿哭昏过去后又醒过来,要抓死小纪世禄挠死小纪世禄:“是你把鬼引过来的,你要是不招引,鬼能来吗?”
小纪世禄说:“我也没叫那个鬼来呀!谁愿意把鬼往家里引呀?”
小纪世禄又一次大难不死,吓得死去又活来,并不是他福大命大造化大,而是活鬼纪世禄根本就让他死。要不是活鬼纪世禄在阎王那说过几句话,阎王早就派鬼差投把小纪世禄抓到阴曹地府去了。要不是活鬼纪世禄对小纪世禄行凶做恶罪大恶极的痛恨,第一次把他压在身底下时,就叫他到阴间报到去了。既然阎王说过小纪世禄罪该万死,那么活鬼纪世禄就不能轻饶他,不能叫他轻而易举地一次死去了之。活鬼纪世禄叫他在人间受尽活不起又死不起的大罪,叫他在阳世也受到跟地狱同样的痛苦之后,再把他的灵魂送交到阴曹地府不迟。如果叫他快快地死去,也就等于于便宜了他。行凶做恶到极点,不能便宜了他。虽然没有死去,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活着的死人,脸色阴郁煞青,一层焦裂的皮包着骨头,脖子比过去变得细长。还没有走进地狱之前,他现在就感觉到已经在地狱里了,承受着一种炼狱般的心灵和肉体的折磨。他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每呼出一口气来,都要胸部巨烈起伏,喉管憋得象要蹦出来一样。现在他惟一的工作就是两眼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似乎要从那天花板上能找到一种度过灾难的答案来。然而,天花板并没有对他提供出什么答案,他反倒觉得那天花板朝着他冷笑着,笑得十分残酷。在无声的残酷里,他突然看到活鬼从天花板后面跳了出来,伸出利爪刺进他的两个眼睛。他大叫一声:“啊!鬼来了……”
叫了几声也没有人过来,他只能能等待着鬼把他的两个眼睛挖走,或是吃进嘴里或是踩在脚下粉碎。等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两个眼睛并没有发生位移,还是在原来的两个洞里。这时他才清楚,鬼并没有来到,也没有在天花板上。原来鬼在自己的心里,疑心生暗鬼,两眼就真像是看见鬼似的,而且看得清清楚楚如临其境。那天在饭店里,活鬼是真的来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不然的话,晓晓怎么能被吓死呢?不然的话,那些活下来的人们,怎么能如远去的黄鹤,一去不复返,如今的大酒店早已是一个空空有大厅,一个阴森森的大厅,再也没有人到这里来消费了。酒店关门了,谁还愿意到鬼魂世界里来吃饭喝酒呢?酒店倒闭了,只剩下空空的房子。无人问津的酒店,门外挂着“纪世禄大酒店”的招牌,在青冷的风中发出哗啦哗啦颤抖的音响。那音响是一种阴森森的动静,吓得路过的人们避而远之,仿佛又一次看见鬼出现在酒店里一样。这是一个鬼屋,整个江湖市的人们都知道这是一个鬼屋。那天活下来的人们,全都逃回家去庆祝自己的死里逃生,服务员们放弃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不要,谁也不会再来一次了。小纪世禄这家酒店里买过来的,花了三十八万元买过来的。再加上一个月的流动资金三万多元钱,总支出是二十一万元。刚开业不到一个月,只挣到一万多元钱,在晓晓手里掌握着。从开业到倒闭,实际是一分钱也没到手,他死去活来的拼命,倒赔了二十一万多元。加上指令夏桂茹做狗生意,赔进三万元,总共赔进去二十四万元钱。他很想再次把这家酒店卖出去,但仅仅是想想而已,谁能往这鬼屋里来投资呢?他多么盼望有人来跟他说说话,能有人来跟他说话就是他的幸福生活了。然而连这个起码的愿望都无法实现的。
不过小纪世禄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有人来跟他说话了。他就用一支胳膊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就在他刚刚坐起来还没等脸上挤出笑容时,愿望如大海的泡沫一样破碎了。进到屋里来跟他说话的,就是三个月前压死他父亲的司机陈海青。小纪世禄大惑不解,在恐怖的气氛里两个眼珠子颤抖起来,随之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抖动得乱颤:他来干什么?那天的事故不是定为交通事故吗?既没让他去上刑场也不让他去蹲大狱,还来纠缠什么呢?陈海青两手抱于胸前,一副日本武式道的愤怒神气,什么也没说。小纪世禄惊疑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交通事故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
“老板,你还装什么胡涂?我女儿就白白地死在你的手下了?”
“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女儿呀!”小纪世禄问,“你女儿是谁?”
“晓晓是我的女儿,死在你的手下,几天就没事了?”
小纪世禄大吃一惊:原来晓晓是陈海青的女儿?天哪,这么凑巧,我的老父亲就丧身在他的汽车轮子底下,他的女儿晓晓又死在我的酒店里。他是几次动摇之后又铁下心来,把自己的老父亲推到陈海青的汽车轮子底下的。有了那场惨案后才换来一百万元的人寿保险金,有了那一推,才有了这个大酒店,有了那一推,才有了自己心中的小宝贝儿晓晓。具体地说,这个大酒店和晓晓,是用他父亲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然而晓晓没有了,酒店关闭了。晓晓的音容笑貌又一次地浮现在小纪世禄的面前,他为失去心中的晓晓而哭干了泪哭肿了嗓子。但是陈海青不理解小纪世禄因离开了晓晓而痛不欲生,他要来找这个酒店的老板,向他要回自己的女儿晓晓。他满胸的怒气全都集中在两个眼球上,眼球硬得象铁球一样要飞出来砸向小纪世禄,愤怒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向小纪世禄讨还女儿的生命债:“你说吧,你说得怎么办?晓晓死在你的酒店里,你是老板,你有责任。”
小纪世禄抖动着身体,走下地来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声声长叹。
“纪老板,给我家庭送来灾难的纪老板,你说话呀,你说得咋办吧?”
“你看,我有什么办法!是鬼把她吓死的,又不是我害死的。”
“你为什么不向公安局报案?”
“不用我报案,那天出事儿,公安局已经立案了,把鬼已经抓走了。后来听说鬼又跑了,审讯时带出来一看,不是鬼,被抓到的是公安局局长的小舅子。”
“再不,你向法院起诉也行啊,你为什么一点办法都不想呢?”
“那天法医不是也来了吗?验过尸体了,没有被伤过的部位。”
“他们根本就不负责任,走走过场就算完成任务了。你应该起诉嘛!”
“就是我把鬼起诉了,原告是我,被告是鬼,可是开庭审案时鬼不来答辩,有什么办法呢?”
“那就不是你的问题,鬼不来是法院没传到,再说了,还可以缺席审判嘛!”
“就算是判鬼的死刑,还能把鬼怎么样?本来就是死过的人了,还能再死一回?再说有谁能把鬼捉拿归案呢?”
争来争去没有别的办法,人已经没了,再想叫晓晓活过来是幻想家的事业,而不是现实生活的任务。现在唯一的就是向陈海青支付晓晓的血金。身为老板,小纪世禄愿意向晓晓的家属支付一笔钱,以示对家属的安慰,也是对晓晓的在天之灵的安慰。这不需要法律的判决,是出于他自己的心愿。小纪世禄答应给晓晓的爸爸陈海青三十万元,一般出现这类丧事,其它企业老板都是向家属支付十万元。但小纪世禄勉怀晓晓对他的肉体奉献,也就一口答应拿出三十万元。陈海青不再计较了。当小纪世禄拿着自己的银行卡到银行支取现金时,银行柜员打开计算机,告诉他说:钱早已取走了。小纪世禄的鼻梁上渗出一层粘糊糊的汗来,急慌慌地问:“没取呀?谁签的字?”
柜员查找到了原始凭据,告诉小纪世禄:是他本人取走的,有他的身份证号为凭,有他本人的签字为凭。小纪世禄看过柜员递过来的原始凭据,签字是签他纪世禄的姓名,不过不是他本人签的,一看字体就发现那三个字是晓晓代替他签的。身份征也是他自己的身份证,这就毫无疑问,是晓晓偷出他的身份证,偷着骗他,把他的七十万现金全都取走。小纪世禄气得满脸红涨,对陈海青说:“你女儿骗走我七十万元现金,你还向我要什么钱?”
“不能啊!我们家晓晓可不是那种人呀。”
“没什么不能的,银行有证据为凭。现在你还得退还给我四十万元。”小纪世禄朝着陈海青伸出一只手来,做出要钱的姿势。
“我没见到你那七十万,凭什么还你四十万?”
本来小纪世禄把晓晓视为万事万物中的第一宝,当银行柜员拿出取款人亲笔签字时,小纪世禄第一个感觉是上当了。真是红颜祸水呀!酒店里收入的一万多元钱全叫她带走了,当时小纪世禄想的是:花点儿就花点吧,也不是叫别人花了,晓晓是自家人,自家人花自己家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表面上风情万种娇柔迷人的晓晓,却是暗藏在自己身边的盗贼,一个迷人心窍的盗贼。陈海青一抡胳膊留下一句话:“我跟你没完!”
“没完不没完我也没有办法。”小纪世禄朝着他的后背,把这句话送出去。
陈海青的后背背着这句无可奈何的话,愤愤地离开了小纪世禄。
自从那天活鬼纪世禄来到大酒店,夏桂茹就躲出去,以后再也没回来。她铁心要跟小纪世禄离开,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小纪世禄想起夏桂茹了,现在他打电话把这事跟她说一说。夏桂茹听到手机里小纪世禄的哭声哭调的哀诉,便立刻动员自己的粗大嗓门,传出一阵哈哈大笑:“活该!谁叫你把那个小臭婊子当个宝贝儿啦?活该活该,自己找的。”
小纪世禄听到手机里传来自呜得意的大笑声,这是他跟夏桂茹分别之后的第一声笑。
烟云翻滚着,一团一团地卷动而来,一层一层地压向低空,空气闷得透不过气来。锯齿形的蓝色闪电在黑暗的低空抖动着,把凝聚的势能释放出来,天地之间响起惊魂裂胆的雷声。哗哗哗的大雨在天地之间织成了帘幕,地上竖起了数不清的水箭头。小纪世禄不知道自己是置身于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是生存在人世间还是其它的什么空间世界。他低着沉重的大脑袋,整个身体在大雨的帘幕里一拱一拱地,十分吃力地朝前走去。当他走到自己的酒店门前时,在这个已经关闭的酒店门前,又一次地昏死过去了。来自于低空的大雨像是无数的箭,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身体射过来。小纪世禄不得不承受着万箭串身的痛苦折磨。除了他之外,外边没有第二个人,他弓着大虾似的腰卧在大雨之中,身旁的雨水形成溪流朝前流淌而去。他的一只鞋被雨水冲走,另一只鞋穿在脚上。
小纪世禄就这样地死过去了,昏昏沉沉地死过去了。
然而,小纪世禄并没有真正地死过去,他是气火攻心,全身疼痛疲劳,加之于大雨的浇淋而心跳气短,一时昏过去。当大雨过后天晴之时,他又慢慢地苏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只穿一只鞋,走到酒店的二楼房间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一只鞋。他的嘴唇焦裂,嗓子肿得吃不进去东西。什么也不能吃,唯一的事情就是躺下来。致于为什么要躺下来,不存在着为什么,反正就是要躺下来,家破人亡人财两空,只剩下他一个人不躺下来还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什么事也不做,躺下来就是做事,这是他唯一的生活方式。室内渐渐地暗了下来,后来渐渐地黑了下来。他注视着天花板,黑暗隔住了他的视线。他很想下地喝口水,但不愿动弹,也就昏昏沉沉地把身体压在床上死死地不动。他很想打亮电灯,但不愿动弹,也就死死地不动,一口一口地喘粗气。突然,他万万没想到在他生命的残余岁月里还会出现这一个“突然”。突然,晓晓的亡魂来到他的面前,晓晓哭哭啼啼地站在他的面前,还是那样的身材苗条秀气,还是那样的迷人魂魄,所不同的是以前的晓晓是活在人世间的晓晓,而现在出现在面前的是死后晓晓的亡魂。他吓得大叫起来:“你别来别来,你是鬼别来找我!”
晓晓用阴森森的声音说:“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活着我没伤害过你,死后我更不能伤害你的。”
小纪世禄吓得弓腰缩脖子,那脖子似乎要缩进胸腔里去,胆怯地说:“你有什么事,说完快走吧。”
晓晓的声音充满着委屈、哀怨和屈辱,阴森森的颤音回荡在黑暗的房间里:“我告诉你,我生前的老公,那七十万元钱不是我偷走的,是夏桂茹练好我的字体,利用我的字体签写出你的名字。钱被她取走了,她把七十万元给了一个叫宋大胆的人。还有,是夏桂茹,四处找不怕鬼的人,找到宋大胆,宋大胆把鬼领到酒店来,故意吓死我们,故意叫你的生意倒闭,故意叫你家破人亡人财两空……”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活着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死后我的灵魂什么都看到了。”
“晓晓我问你,你到了阴间在什么地方生活?”
“我还没有落户,正在四处游荡着。我生前的老公,我死得冤枉啊!我死在夏桂茹的手里了。”
“晓晓,你就去抓夏桂茹去吧,叫她还你一命。”
“我生前的老公,我告诉你吧,我什么都知道了。夏桂茹不用我去抓她,活鬼纪世禄会把她吓死的。”
“晓晓我再问你,开酒店一个来月挣的一万多元钱,你死后也不能花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没放在什么地方,我给了我另外一个情人,那人比你年青,是我真正的情人,也是我生前的老公。”
“你有多少个生前的老公?”
“实话告诉你吧,我生前有二十八个老公,你是其中的一个。”
小纪世禄摇摆着手掌说:“走吧走吧,你快点走吧,以后永远别来了。”
晓晓一闪身就没有了。
小纪世禄被吓得全身打冷战,冷得直哆嗦,就把大被蒙上来压在身上。
后半夜安全了,肃静了,再也没有晓晓的阴魂到来,小纪世禄全身的痛苦缓解了一些。在这空寂而冷清的房间里,小纪世禄开始心潮波翻浪卷:这都是自己造成的大过错,不是别人送来的大祸,全是自己惹的。要是没有狼心狗肺的凶心和对钱财不足贪心,也就不能丧尽天良把生我养我教我成人的人,把厚得如山几世都报答不完的老父亲推到汽车轮子下边。没有用父亲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一百万元,也就没有夏桂茹的远离而去,更没有晓晓的冤枉而死,更没有现在的家破人亡人财两空。在葫芦沟上村住着的时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小家庭啊,可现在走到如此灾能深重的深渊里而不能自拔,天哪,这是为什么?他痛哭流涕了,他从内心深处真诚地忏悔了。他跪在地上,对父亲的亡魂,对苍天,对列祖列宗,对自己的哥哥嫂嫂,对活着教育过自己的人们,痛哭着伤心地忏悔自己的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他多么渴望重新生活,渴望着让自己的父亲再回到自己的身边,渴望着再回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沟葫芦沟上村去生活。然而,过去的美好生活永远不会回来的。做过的事泼出去的水永远是收不回来的。肠子悔青了眼睛哭肿了也无济于事,祸福无门,惟人自招,过去他听人家说过这句话,可就是不信。现在真心实意地相信了,却也悔之晚矣收不回来了。犯过死罪之后再想重新做人是来不及的,天理不容,连鬼都不容。只有一死了之。他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安眠药片,整整是一瓶子,吃下去就会解除一切痛苦。安眠药片到药店里去买是不卖的,必须到诊所去买,但医生不给多开,每次只能给三十片,一次又一次地叮咛,每次最多不能超过三片,千万注意安全。他分别到二十几家诊所骗医生,加到一起才凑足了这一瓶安眠药片。现在把这一瓶安眠药片吃下去,就什么罪也不遭安祥地死去。这是一种安乐死,他需要的是一种安乐死,而不需要痛苦地活着。于是他就打开药瓶,把药片倒在手心上。突然,又是一个他生命残余岁月里第二个突然,想不到的第二个突然出现了。突然窗户哗啦地一声响,被推开了,活鬼纪世禄撞进屋里来,用阴森而恐怖的声音说:“想死吗?没有这个便宜!这不是你死的地方。”
小纪世禄没有胆量正视活鬼纪世禄的能吓死人的面孔,捂着脸问:“那,我得死在什么地方?”
“哈哈哈!”活鬼纪世禄张开血红的大嘴,发出阴冷可怕的声音,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啊哈哈……我还没吃饭呢,让我吃了你吧,把你的狼心扒出来,让我吃了吧!”
小纪世禄手中的安眠药片撒到地上,他用惊恐而颤跳的目光扫视一眼活鬼纪世禄。活鬼纪世禄的动作还是那样僵尸一样的动作,两尺长的大长舌头搭拉在胸前,钢叉似的两手伸向了他。他吓得全身打冷战直往后躲,一直靠在墙上还是朝后顶。活鬼纪世禄的钢叉似的手伸到他的胸部,要划开他的胸膛取出心来吃。他尖叫起来:“啊……来鬼了,救命啊……”
没人来救他的命。他吓得昏死过去,活鬼纪世禄从卫生间里端过一盆冷水,哗的一下浇在他的头上。他被浇醒了,哆嗦着向后躲闪着。活鬼纪世禄从旁边拿过板登来,让小纪世禄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搭在板登登面上。小纪世禄吓得惟命是从不敢说出话来,仿佛一张嘴说话,那颗心就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放心吧,现在我是不能吃你的,把你吃了你就便宜了,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活鬼纪世禄拿来一根大铁钉子,还有一把斧子,说,“让我玩儿玩你吧!把手伸过来。”说着,朝着小纪世禄放在登面上的手,用铁钉子扎在手背上,再用斧子朝铁钉钉下去。“啊!”小纪世禄疼得昏死过去,那只手被牢牢地钉在登面上,鲜血从登面上往下直流。
活鬼纪世禄做完这一切,就拍拍小纪世禄的头,发出哈哈哈的大笑声,说:“想死吗?不容易呀!”说完,他就破窗而去消逝在黑黑的夜色里不见踪影。
小纪世禄又一次地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