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除夕夜

大年除夕夜，老怕写出一副对联贴在门上：吐真言天天不顺；说假话月月吉祥。 横批是：瞪眼胡说。老伴儿不禁叫绝：掌鞋不用锥子真（针）行啊，这两把刷子真硬，赶上你们主任了！老怕不服气：主任算个老几？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政绩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间盘突出，这样的人怎么能跟我比呢？我老怕从小就是个天才。

老怕的天才确实是被人们公认的。那是在他八岁那年要上学的那一天，老师和校长要考他一下，看他智力够不够用。校长就问他：狗长几条腿？他张口就回答：一条腿！校长拍着他的大脑袋，说：“真是个天才，从小就这么聪明！”

这就是老怕自称天才的来历。

老伴儿劝他：应该倒你们主任家走访一下,过年了，给他拜个年。你学问再高，再大的天才，不也还是在人家的领导下吗？老怕什么都怕：怕打雷下雨，怕虫子怕耗子，怕猫狗怕黄皮子，怕放鞭炮怕过生日，怕摄相怕红白喜事，怕厂长怕书记，怕记者怕编辑，怕同行高兴怕领导生气，给主任拜个年他也害怕。

“我可不敢去冒那个风险！”

“给他拜个年能有什么风险呢？”

“我是怕他谈工作上的事。”

“你犯过错误？”

“我这人前怕狼后怕虎，树叶掉下来怕砸碎了脑袋，还能犯错误？犯错误永远是冒险家的事业。”

“那你为什么怕谈工作上的事儿？”

“一谈工作我就睡觉。”

“睡觉就睡觉呗。”

“一睡觉我就说梦话。”

“说梦话就说梦话呗。”

“一说梦说就说真话。”

老怕不给主任拜年，主任反倒给老怕拜年来了。主任一进院子就高喊一声：“老怕同志家里有人吗？”

　老怕惊惶失措，高声回答：“没人！”

老伴儿责备他：你怎么说家里没有人呢？他理直气壮地告诉老伴儿：我要是说有人，他不是进屋来吗？告诉他家里没有人，他也就不进屋了。紧接着他就对老伴儿深表遗憾：你呀你呀，脑袋这么不好使呢？

就在老怕六神无主时，主任进屋了。老怕戏剧演员似的上前迎驾：“主任大驾光临，我老怕小驾迎接，有失远迎，望乞恕罪。”老怕如此敬意故然可佳，不过在分寸感上掌握得不甚准确，模仿日本关东军似的礼节，一次又一次地大弯腰大撅腚：“嘿！嘿！”

主任见其可笑，便问：“老怕呀，你的腰怎么改装成折叠式的了呢？”

老怕解释说，从日本进口，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跟国际接轨。主任风趣地表扬了他，跟国际接轨，这很好嘛！给你来拜个年。老怕感激得热泪横流，问主任过年好吗？

“好是好，生活提高了，吃啥啥没味儿，喝两杯酒还是没味儿。”

“那是喝得少，你多喝，喝吐了就有味儿了。”

“老怕你可真会说话。”

“主任您老人家过年多大岁数了？”

“我老人家过年三十二岁了。老怕你呢？”

“我嘛，本来是五十一岁，这不，过年了，你又来给我长上一岁，就是五十二岁了。”

“我给你长上一岁？”

“领导的关怀嘛，你要是不来关怀我这一下子，我就长不上这一岁。”接着他又说“老了老了，一年比一年老了。”话刚出口，老怕便吓出一身冷汗，自觉失误，我怎么又犯错误了呢？在主任面前倚老卖老，这可是冒犯天条，主任年龄比我小，可人家毕竟是我的顶头上司呀！他认识到应该知错必改，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于是他重新回答主任提出的问题：“过这个年五十二岁了，小了小了，一年比一年小了。”

主任呵呵一笑：“快进托儿所了。”

老怕点头说：“是的，祖国的花朵，时代的未来。”

老怕的本意是证明自己在主任面前永远是小字辈的人，恳请主任别记在心上，把事故处理在萌芽之前。他又一次恳请主任千万别记在心上，千万要宽宏大量，“看长相您就是贵人之相，下巴底下一大堆肥肉。”

主任防范地竖起巴掌：“可千万别叫厨师知道！”

老伴儿担心如此过分举动使主任产生烦感，便采用一分为二的说法，指出主任的不足之处：美中不足的就是长一脸雀斑。老怕担心主任生气，急忙纠正老伴儿的错误说法：那全是小数点儿，主任抓经济工作，小数点儿少了根本不够用。主任早已烦感，要立刻脱身走开，说不打扰你了，祝你发财。老怕担心主任生气而走，忙抓住主任衣襟不放，说我不发财，主任您老人家发财。您要是搂个三十万，我就挣个三百。

　主任发烦，就走了。主任的走吓得老怕扯过麻布擦脸上的汗，边擦汗边问老伴儿：“你知道主任是怎么走出去的吗？”

“四条腿走出去的呗！”

“主任是两条腿，你怎么骂他是四条腿呢？”

“主任是两条腿，你又送他出去，两个人不是四条腿吗？”

“我不是考察他几条腿，我是问，他因为什么走的？”接着他告诉老伴儿：主任是生气而走的，主要证据是：他那腮帮子鼓得老高老高的呢？肯定是生气了。

老伴儿安慰他：别害怕，主任的腮帮子是胖的，不是生气鼓起来的。老怕还是不放心：你那腮帮子咋没胖成那么高呢？肯定是跟我生气鼓起来的。老怕认为：不能认其自由往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豁出老命也要把他追回来，这话得重新谈，返工！跟老伴儿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跑出去追主任：好啊你个小兔崽子！ 功夫不负苦心人，老怕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老伴儿急问：“抓回来没有？”

“抓回来了！”

“人呢？”

“在后边！”

　主任随其进屋说：“我成了被追捕的逃犯了！”

老伴儿歉意地说：“主任出去抓大事，又把人家给拽回来了。”

老怕委屈地说：“可我这事也不小哇。”

主任坐下来问：“你有什么事儿？说吧。”

“我害怕。”

“怕什么？”

“怕你生气。”

“凭什么我生的气？”

“刚才我不是犯错误了吗？我说我比你老。”

“本来你就比我老嘛！我三十二，你五十二，这有什么错？”

“事儿是这么回事儿，不能说真说，一说真话就犯错误了。”

主任安慰老怕说，你别害怕，工作上你没犯错误，各方面表现较好。主任一谈工作，老怕开始张开大嘴连连打啥欠，然后开始入睡，说起梦话来：钱科长，不倒翁，大太监刘公公，甜言蜜语向主任假汇报，隐瞒真实情况，给工作造成损失，由主任去承担责任。他们当面讨好主任，背地里写密告信要搞掉主任，主任却把他们当成骨干份子，心腹之人……主任如饥似渴地听着这沉睡中的真实汇报。这些年他渴望能听到真话，但下属人员谁都不向他说真话，一个个地都在研究他是什么口味，他需要什么。除夕夜里发现一个说梦话的人，真是人才难得。老怕结束沉睡中的胡说，醒来后自觉不妙，忙问老伴儿：“我说梦话没有？”

“说了，说不少呢。”

“完了，又出事故了，春节后上班等着另外安排工作吧。”

他试探性地问主任，说春节后他到门卫室去行不行，收发报纸打扫卫生这些活他都能干。

主任竖起巴掌：“你不要说了，我全明白了！”

老怕意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就坐在地上低头认错。主任笑了，告诉他：春节后他跟人事局沟通一下，打算增设一个职能科室，设立“梦话科”，由老怕担任“梦话科”的“梦科长”，人尽其才，专业对口。这位“梦科长”的职责范围就是专业性地躺下来睡觉，说梦话，这样他才能听到真话。

电视里转播的春晚节目即将结束，响起了难忘今宵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