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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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活鬼纪世禄把小纪世禄的罪魂压送到阴府阎君那里后，又回到阳世间。纪世禄那一副令人恐惧的面孔发生不可思议的改变，原来那副阴暗发绿光的眼睛，能吐拉出来的大长舌头，能张开的血盆大嘴全是他的使用工具，用来镇压作恶多端的人的。任务完成后，他的使用工具自然不复存在神奇般地消逝了。他恢复了原来正常人的面貌，面色红润，慈祥可亲，跟任何说话总是微微含笑。他回到自己的家里过上人的正常生活，陪着老太太种菜，浇园子，在他的笑声里一天又一天地迎来朝阳送走晚霞。只是十里八村的人们心里的恐惧感总也消退不下去。谁家的孩子一哭一闹，大人就吓唬孩子说：“还哭还哭，再哭老纪头儿就来了！”这一吓唬还真好使，小孩儿真的就不敢再哭了。村里有三个孩子合伙到苞米地偷了老刘家的苞米，被村里人发现了，发现的人对三个孩子说：“还敢偷别人家的东西？你不要命了？你一动身老纪头就知道了！”三个孩子吓得面如土色，马上把偷来的苞米送到老刘家去，一次又一次地道歉。刘家的人对三个孩子说，那苞米啥好玩儿艺？吃点儿就吃点儿吧，没事儿的。无论怎样安慰，叫孩子把苞米带回家去，三个孩子说啥也不敢往家里拿偷来的苞米。三个孩子到老纪头家大院门外，胆战心惊地磕一阵子头才捂着心胸走回家去。
在家里，老纪头对儿子孙子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孙子上初中学习了，老纪头把他送到学校，晚上放学再到校门口再把他接回来。有一天，孙子写一篇作文，交给把纪头检查，说：“请爷爷搬砖。”
老纪头赶忙到外边搬回三块砖来，问：“大孙子要砖有什么用？”
孙子笑得真弯腰，说我从来没管你要砖呀！老纪头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你刚才不是叫我搬砖吗？孙子笑得直不起腰来，说：“爷爷，我说叫你搬砖，不是叫你去搬砖。搬砖是请你批评指正，指出我写作文的错误之处！”
老纪头也笑了，摇着手说：“老啦老啦，跟不上形势啦！”
星期日那天，孙子说他是范冰冰的粉丝。老纪头没听明白，以为孙子要吃粉丝，粉丝就是一种细细的粉条。为了打发孙子快乐，赶忙到村里小卖店买来三斤细细的粉条。孙子看到后大吃一惊：“买这些细粉条干啥？这年代谁吃这东西呀？”
老纪头摇头不解其意，你看你不是要吃粉丝吗？又要吃饭又要吃冰的！孙子解释说：“我是要做范冰冰的粉丝，也不是要吃饭也不是要吃冰。粉丝不是细粉条，是歌手明星的崇拜者，她是我的偶像。”
老纪头哭笑不得，这些孩子呀，那些英雄烈士为了国家把命都不要了，你们的眼睛盯错了地方了吧？
老纪头没有病没有灾，多少年来没住过医院没进过诊所没吃过药。当他活到九十二岁的秋天，老太太来了场大病，医生说治不了啦，准备后事吧。老太太临咽气前一天，用哆哆嗦嗦的手抓紧老纪头的手，表示离不开他。老纪头想了一阵子说，那我也跟你一块去吧，咱们一起走，怎么样？老纪头没病没灾也不采取自杀方式，买来寿衣寿鞋，穿好后趟在床上就没气儿了。死后他的面色红润，全身软绵绵的，三天后身体也没变硬。农村管结婚叫红喜，管老年人善终叫白喜，全村人都来为死者送一程。宋大胆不是这个村的人，听到消息也从远地赶来，拍着老纪头的棺材哭得天昏地暗，他管老纪头叫做“老战友”，一起反邪恶战邪气的战友。为了把老纪头的白喜事办得光彩一些，长子纪福去找李在吹，叫他来吹几天。李大吹说早就洗手不干这行了，那个黄铜大喇叭早就扔掉了。老纪头第一次死，下葬时从外边树林里钻出来，把送葬人吓得屁滚尿流。还没记性？还扯这事儿？在三天后一个灰云密布的日子里，村里人用两辆大马车拉着两个棺材，把老纪头和他的老太太拉到纪家的祖坟去埋葬起来。老纪头和老太太并骨了，埋在一个坟里去。坟的上边压着一打黄色的纸，没太紧的地方在晚风里发出忽哒忽哒的低沉声音。
在以后的日子里，村里人谁家的救济款没发到手被村长领去了，谁的地被强人占用了，受到欺负的人都到老纪头的坟前哭上一阵子。老纪头死后的第二年清明节那天，全村人都到老纪头的坟上来烧纸。五里外的一个农民家的孩子丢了找不到，传说被坏人偷走卖钱了，也来到这个坟上来烧纸。那个农民跪地坟前，在烧纸燃起的烟雾里低沉地哭诉着丢孩子的过程。就在这个时候，老纪头从坟里伸了脑袋来，惊问道：“人间还这么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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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二0年四月二十一日于吉林
